我为长谷川而来,却抵达了真人的巢穴。
他已经躲藏在这里好一段时日了。
地铁是社畜怨念的沉积所,每天都有新鲜的怨念沉淀。
四通八达的城市交通系统,每天轰轰隆隆地发出骚动,名为人类的怪物在地表徜徉,隔着漆黑的隧洞犹如百鬼夜行。
流光溢彩的夜色,金碧辉煌的大厦,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繁华美好,而代价又是什么呢?人们被城市的枝蔓缠绕,身躯异化成生产工具,怨恨遗落在黑暗的地下,犹如树叶落入泥土腐烂形成腐殖层,利好诅咒生长,真人巧妙地利用这个漏洞瞒过了窗的监测。
若非恰好把鼠咒灵驱赶到这片区域,真人还可以继续隐藏下去,偶尔跑出来放个风,看心情制造几个失踪人口,抓捕几个试验品,真是令人胆寒。
联想到他学习上网和读书的行为。
就能想到有人类在帮助他熟悉人类社会。
是诅咒师?
真人像幽灵一样揽着我的肩头,像防止猎物逃跑似的。
缱绻的声音在耳畔挑逗:“小夜,你觉得格里高尔为什么会变成虫子呢?”
我抿着唇角:“对于有的人来说,他们的生存状态与虫子无异。”
他闭眸而笑。
“小夜,我一直想着,能与你相见。”
人工开凿密闭空间成了他的私人橱柜,每个活体手办都同样奇形怪状、丑陋离奇,肉褶在灯光落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我已经不想观赏它们凄惨的现状了。无论怎么看,这些怪物都不容于世。它们丧失了人类面目堕落为怪物,也失去了人类的灵魂。
它们看起来还活着。
发出令人窒息的鼾声。
而被光隙照亮的设备间,我吓了一跳。
沿着地砖拖长的血迹已然干涸,乌黑地朝内延展出惊悚的破坏。
里面粗暴地塞着失败品。
有被开膛破肚的,有肠子掉在外面的,有脑袋掉了一半的。
真诡异,就像噩梦一样。
这里是与地铁连通的城市下水道系统。
真人把这里当做它的领地,这里就变成了改造异形的巢穴。
回头看向来路,隐藏在阴影里的轮廓同样看不真切。此时是逢魔的夜晚,异样的寂静咀嚼着皮囊血肉,更衬托出此刻的不平静。
七海建人和虎杖悠仁应该在某处搜索着吧。
脚下踩过一处凹凸,触目惊心的金属霎那反光,在视野留下暧昧的深色印记。
我暗自惊心。
这个东西……我有印象。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钱夹,真人顺势松手,就像冰冷的蛇从肩头划过。
想到了,是洋馆的厨师——三井,他在魔女的仪式惨死,随身携带的钱夹成了遗物,由相沢找到保管……相沢,应该是这个名字,除了出逃的长谷川,芝谷家的人也来过这里?相沢很尊敬三井,绝不会丢弃他的遗物。
“有个问题,这个东西的主人,被你杀掉了么?”
我展开钱夹,里面放着一张三井戴墨镜站在东京塔耍酷的风景照,和一张有些掉色的长发女性的照片。这对苦命夫妻此刻应该在三途川相会了。
“啊?……”真人疑惑地扬起眉毛。
“估计是吧,这种东西没印象呢。”他恢复了无所谓的语气。
“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我露出了甜美的,仿佛毫无戒心的笑容。
他也回以笑容,轻声说。
“我喜欢听人类的惨叫声,我喜欢品尝人类的绝望。”
他比怪物和死人更危险。
其实对于遭到绑架这回事,我并没有太实际的感受。
即便已经看尽真人的丑陋,我依旧感到事不关己。
几个月前,藤原变成怪物带来的情绪体验更深刻,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有人强烈地想要放弃。之后她就掐断我的脖子,很突兀地死去了。
我想到了更早之前,看过的在网上流传的灵异照片——如果说真人就是这些灵异照片的“源头”,他活跃的时间比想象的更早,社会化程度也比想象的还要高。
照片的发布者已经失踪了。
是变成失败品死掉了,还是沉沦为短命的怪物呢——无论哪边都是地狱呢。
现在已经落单的我,极有可能遭到同样的待遇。
“小夜很冷漠呢,跟嘴硬的咒术师不同,你没有代谢出情绪。”真人赞赏地说。
“哦,应该说谢谢?”
“我是因人类的恶意而诞生的诅咒,对灵魂的代谢很敏锐。”
真人伸出食指,像指挥思考起舞似的转着圈:“怎么说呢,就像是人饿了会流汗一样,喜怒哀乐都会跟随灵魂自然地代谢出来。不过小夜无论怎样都不会代谢哦。”
“小夜就是这样的存在,无论怎样都很安稳,也不会绝望,就像会呼吸的月光一样安静。”
“无法被这个世界干扰,因此也就拥有真正的自由。”
“真的很不可思议啊。”他用痴迷的口吻倾诉。
接着——
恶意倾泻而出。
“你看起来挺喜欢跟咒术师待在一起,那个一级咒术师和宿傩的容器,如果把他们都杀掉会如何呢?”
他的眼睛染上疯狂:“尤其我现在已经克制不住地,想要杀死虎杖悠仁。”
我微微皱眉,传达不解:“杀死虎杖?”
“没错。”真人说:“两面宿傩现在的咒力总量还不如我,可以试一试的吧?诅咒之王可不会轻易被杀掉哦。”
我已经习惯他神经质的跳脱思维了……他的性格就像宇宙中的暗物质,不时就会爆出负能量。
这家伙在惹人厌恶这点,真是天赋卓绝,无人能及。
回到先前的休息室。
“这台机器里有什么好玩的游戏吗?”
破冰箱里居然放着薯片,冰棒,汽水和几本jump的周刊,这里没有常见的日用品,也许诅咒并不需要。
打开电视机,索尼的logo过后,就进入陈列的游戏库界面,里面有拳皇,魂斗罗,坦克大战一类古董级的街机经典……竟然有马里奥和宝可梦,这家伙还蛮会享受的。
真人笑吟吟的,拍着沙发空位招呼:“来,坐这里。”
他看上去,很开心啊。
我干脆地坐到他旁边:“真人先生不是很想庆祝再会吗?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真人一愣:“你在想什么?小夜。”
我微笑:“当然是——共享情报。”
真人怀疑地说:“你现在咒术师吧?”
我纠正他:“只是比普通人高级一点的消耗品罢了。”
真人:“你现在是辅助监督,就是给咒术师提供支援的人吧?”
我思量着说:“我最近刚刚意识到,我可能……没法喜欢人类。”
我的身体里有一团虚无的空洞,触碰到我的人同样会感觉到虚无,因此他们会远离我,拒绝理解我,做着自我满足的敷衍举动,让我变得孤独一人。
我平常在社交表达会有意压制住虚无的倾向,仅仅是为了生存罢了。
“我知道哦。”真人微微睁大眼眸,笑着回应。
那表情似乎有奇妙的惬意。
“……我应该提起过,是这样吧。”我心不在焉地说。
“无论是触碰得到灵魂真人先生,还是无所谓灵魂的我,我们和其他人是有区别的,从出生开始就本能地知晓这一点。”
“把灵魂看做代谢物的真人先生,以及把灵魂视作附属物的我,在感受到【爱】的情感以前,就知晓了人类的丑陋,自然也就无法发自真心地爱他们。”
把小夜等同于真正的人类的真人,和把小夜等同于空壳的我。
——经历和经验的不同,最终产生了不同的认知,对待人类的倾向性产生了差别。
“真人先生您会鄙视,我则是漠不关心。”
人类无法在流动的世界孤立存在,所有的思绪行为都无法独自完成。人就像一团可行动的欲望生物,优点缺点都同样由欲望驱动,连情感都成了五彩缤纷的广告牌和修饰灯光。
一旦那份给万物都染上色彩的情感寂灭,就会意识到人的一切是被定格的,未来和现在只是不断重复过去的生活。
我与人类如此相似。
因为这个缘故,我连自己都不太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