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浩为了赶时间,避开那些繁文缛节,一路上都没有将使臣身份暴露过,他扫了眼四周,冲着小二点点头。
“您往前走十五里地,有个思乡驿站,那儿是专门接待虞国人的,有您要的上房,咱这儿是不会把上房卖给虞国人的。”小二为难道,“您这次来有带译语人吗?若是没带,赶紧去前头儿那雇一个,不然您这买卖可难做,再往前头走一个城,就没人会说虞国话了!”
元浩瞥了眼身后的随从,配合道:“还有这讲究?我确实初来乍到,还得多谢小兄弟您提点我。只是来者皆是客,我们虞国的客栈驿馆可从来没有不接待胡国人的规矩。”
“您是不知道,胡国人讨厌虞国人得很,这一年更是全民皆兵,就等入了冬打虞国个措手不及呐!可盼咱们徐监正料事如神,虞国上下早早准备才好。”
“这种军事情报,你怎会知晓?”元浩故意问道。
“他们大街上都贴了呐,征兵从去年就开始了,难哟。”小二叹了口气,“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才跑到这儿来讨营生,他们这儿又不待见咱们虞国人,只会给你派些脏活累活。”
元浩若有所思,说道:“既然没有上房,我们就住别的房间,我们这行人就在你这儿住下了,劳烦小兄弟给你们掌柜通传声。”
一行九人,问他们要了五间房,都是在走廊尽头或楼梯前这样的地方,吃食和打扫还需另付,摆明了宰人。对待胡国人,则不需要另外付钱,甚至特地安排了向阳的房间。
跟着元浩来的都是元隆知的老下属,有的人看不惯他们这样欺负人,早就咬牙切齿,被元浩一一安抚下来。
元浩故意要了一桌吃食,果然是刚才那个小二送上来的,那人纯朴老实,一见元浩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公子您看您花这份冤枉钱做什么?您虽然点了吃食,但这份量都比胡国人的少,不若去附近集市上买些饼子吃。”
“小兄弟,你我也是投缘,别忙着走,坐下来吃点?”元浩拦住他。
“哎呀,公子,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掌柜盯我盯得紧,太久没在他跟前儿晃,会扣工钱的。”
“在这儿做事这样憋屈,何苦呢?”元浩给小二塞了不少银子,“我也是想多打探打探消息,不然人生地不熟的,我也难办啊,小兄弟,咱们老乡见老乡,你体谅体谅我。”
“行吧,我就和公子您多唠几句,您喊我小兄弟,其实我已经成家了,生了个女孩儿,只可惜两岁时走丢了,至今没找着,孩儿她娘因为这事成了痴人。我们村就在边境上,村里人说孩子丢的那两日刚好有胡国人来,我这死马当活马医,不就指着在这儿人来人往的地方,能听到些消息么。”
“你受苦了。”元浩拍拍小二的肩膀,起身给他斟了酒,“对不住,我从北边来,对这儿还是陌生了些,这些年两国相安无事,为何胡国人会如此厌恶虞国?”
“我也是听别人说,自从胡国送了个公主去长安,他们就一直内讧,为了不起内战,胡国的皇上就拿虞国当靶子,稳定民心呐。”小二喝了点酒,也打开了话匣子,“胡国的各个部落就等着谁把虞国这块肥肉啃下来,好当下一个皇帝呢!”
说罢,小二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手绢,仔细摊开铺在元浩面前,上面绣了一副女童像:“画像太贵了,我就想出来这个法子,喊我大哥媳妇帮忙绣的,我闺女眉毛里藏了个痣,道士先生都说这叫眉里藏珠,是好命呢!公子您走南闯北,还得劳烦您受累帮小的多留意。”
小二的神情是明晃晃的怀念,元浩看着他,一时语塞,宁愿他问自己求钱求权,也比求上这么一个大海捞针似的愿望好。
“令爱今年,几岁了?”元浩接过手绢,仔细看了,女孩眉眼与父亲长得很像,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知道他这么说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这个瞬间,小二会是欣喜的。
“应该是六岁了。”小二兴奋得站起来,拿手比划着,“我大哥家的圆圆今年也六岁,有这么高了。”
元浩答应着:“好,我定会帮你留意。”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这钱我不能要,公子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小二说着说着就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拿着元浩的钱袋拼命往元浩手里塞。
元浩一番坚持,让小二收下了钱。
等小二走后,他突然开始厌恶这一切,连一家人的团圆都无法保证,对得起史书上大书特书吗?父亲为朝廷奉献一生,因为他们的只言片语就差点沦为阶下囚,他元浩胸无大志,也不若崔竹生那般醉心权势,哪怕他在御史台挣得半亩地,公主是君,他是臣,又如何与她并肩呢?
忧国忧民,忧得了大国,却忧不了小民,真的有意义吗?
元浩走出房门,凭栏向下看,小二正在被掌柜的训斥,他给的银子大半被收缴去,小二也不恼,笑嘻嘻地迎客。
他会在乎胡国和虞国的战争吗?他会在乎胡国到底谁是下一个皇帝吗?他会在乎世家名声,在乎是不是徐寿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他只想要自己的女儿回家。
……
离开驿站,元浩亮出了自己的使臣腰牌,他再接触不到胡国的普通民众,也无需担心译语人的事情,一路都是宴请,来往皆是胡国官员与本地商贾巨鳄,他似走在空中,看不见底下的芸芸众生,都在等着神明垂怜。
胡国还保持着游牧民族的习惯,到达胡国王宫时,元浩就被告知,招待他的酒席将在大草原上举行。
这是元浩第一次见到草原。
一眼望不到边际,漫天遍野的绿,其中偶尔点缀些牛羊,胡人爱穿热烈的颜色,一点红,或是一点黄,又或者是青金石染成的蓝,美不胜收。
等到夜幕降临,偏偏他撞上好天气,万里无云,繁星点点,西边是一轮温柔的月,地上是一团一团的篝火,热闹的笑声不绝于耳,孩子们和狗追逐着跑跳,空气中是霸道的肉香味。
铃音响起,一排舞女鱼贯而入,就如上次胡国来朝,相似的舞蹈,直至中间的人将面纱掀起。
是巴哈尔。
元浩的脸色一下子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