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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圓賴桓曾經強烈的決定過什麽。
端坐在紫檀木書桌旁揮毫而就,在侍女的服侍下紥緊華服,或練武場內,將搭在弓弦上的手指一鬆之時,所有這些時候,他會突然想起這件事。
他曾經決定過什麽。決定和誰相遇,不不,是為了和誰相遇,決定了什麽。
盥洗時凝望梳妝鏡,撥弄琴弦之時,在高樓的縫隙間滲出的朝陽中眯起棕色眼睛,所有這些時刻,青年會這麽想著,縮頭苦笑。
不管是和誰還是什麽,結局什麽都不知道不是嗎。
關上義祖父靈柩安置廳堂的門房的同時,賴桓又想到。
但,他現在仍在掙扎。說的誇張一點,還在和這個人生鬥爭。他曾經決絕的事情,也許就是這個。去掙扎。呼吸、行走、跑步、吃飯、把酒顏歡,再自然不過著他不普通的人生。
再一點就好。
再一點也好,再一點就好了。
即使不知道渴求的是什麽,青年還是在祈願著。
再一點就好。再一點就好了。
秋晨,睜開眼睛,一直盯著右手,食指上,留存有小小的水滴。剛剛截止的夢,讓眼角一瞬間濕潤的眼淚,都已經幹涸。
再一點也好——這麽想著,圓賴桓從床上下來。
再一點也好。
他一邊祈願,一邊面向鏡子打理好儀容。打開寢房的窗櫺,一時間望著鋪陳在眼前的都城風景,看著高樓,看著數以千百人的在街上流動 。
眺望這些的同時,再一點也好,男子這樣祈願。
他收回遠眺的視線,正要旋身回到枯燥的案牘之中。
那個瞬間,沒有任何預兆的,他遇見了。
就在窗外,樓下,門口,一躍而下就可以擁抱住的距離,一行侍者中,那個人在那裡。
真的就在數米的下方,她在那裏。即使是不認識的人,但青年知道就是她。武士們漸漸離遠,若干僕人步入兩人之間,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突然間,他,終於知曉自己的願望。
再一點就好,想要那時在一起。再一點就好了,想要現在在一起。
從寢室中奔出,圓賴桓沿街狂奔。追逐她的身影。
"慢著!"他啞聲輕喝著,唇舌如被曝曬多日的海綿一樣乾燥。
再一點就好了 。那個身影他依稀還記得,很久以前的記憶中似乎見過這個身影,為什麼他想不起來,她的名字。園賴桓的心在砰砰的跳動著,雙腳宛如變成麵條地癱軟無力。
半數的侍者轉過身來,有點驚訝看到少爺的身體在微微的顫抖。賴桓開始一點點走下坡道的樓梯,走向他一直在尋找的那個身影,走向那個不該忘記名字的她,秋天的風帶來了清新淡雅的花香,讓他幾乎不能呼吸。世界變得死寂,只剩下他和她寬鬆的衣裳被微風吹得微微膨起,而發出很輕的啪啪聲響,還有青年的心臟,在肋骨中砰砰砰躍動著,越來越快。
"是你嗎,你還記得我嗎?"他在內心呼喊著。
"少主,這女人私藏官銀,罪無可逭,請您……"侍衛突然止住了話頭,被他的目光嚇得噤若寒蟬。
好冷,圓賴桓此時與平常的溫吞判若兩人。
他酒紅色的眼眸冷得可怕,和他的義兄大殺功臣時眼中燃燒著的殘酷和狠戾,比之有過之而無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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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嗎,你還記得我嗎?"低沉沙啞的嗓音勾起了紙的好奇心,不經意的回眸一瞥。
彷彿慢動作般,紫髮的女子轉頭過來,看到一名面熟的年輕男子上表情從期盼到狂喜,最後變成飄渺茫然的不敢置信,突然覺得大事不妙了。
是他。
一霎那,紙的腦海變成一片空白,彷彿在裡邊引爆了一枚千萬噸級的尾獸砲,渾身一僵,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迷茫不知所措過。
他怎麼還記得?
張了張嘴,卻無力質問出口 。紙眼睛眨也忘了眨,就愣愣看著棕髮男子慢慢向她走來,一步一步,仿佛要將這段距離謹記於心,刻入時光,從此再也不會忘記。
兩人間的距離在不知不覺間縮減,直到秋風夾帶著花香放肆的在兩人之間穿過時 ,紫髮女子的忽地心臟抽動了下,她這才後知後覺地回了神,感到生平未有地緊張恐懼。
條件反射轉身想逃,可這個打算註定是要落空。棕髮的男子似乎能看穿紙的想法,反應極快攥住她的手腕。只不過輕輕一扯,女子卻如被電流擊中,動彈不得,連思緒也麻痺了,將所有逃離的可能方案全部忘卻。
"果。然。是。你。" 紙聽見他咬牙開口,似乎恨不得嚼碎了每個字,帶著決然憤恨的激烈感情,在這廣闊的皇城裡轟響。
意識漸漸回攏,聚焦在青年男子棕眸中溢滿的迷蒙和痛苦,紙為之一凜,剜心般痛,心虛又心慌地草草分了一張白紙,封住男子顫抖的唇。
可是,下一刻,棕髮青年卻露出勝利般的得意眼神,因為他透過一雙近在咫尺的明媚水眸中窺見了。
那張紙。
那張覆在他半張臉上的白紙。有著一行熟稔又陌生的墨跡,莫名喚起了心中久違的酸澀。
"把她留給我。"迎上一個個侍者們目瞪口呆的神情,賴桓炙熱的眼眸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宣示著訊息。
而紙,仍徹底呆愣在原地。
似乎有什麼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早已完全脫離了應有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