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你们分不开。替我把信送到终南山上那个脸上戴着琉璃镜的男人手里。如果他不在,就请你们去找尹志平。”
两只白雕极通人性,蹭了蹭她的手,就展翅高飞。黄蓉看着夜幕下两只大鸟慢慢远去消失在视线中,心中却还是惴惴不安——她究竟怎么了这么慌张?根本不像个三十岁的人。
“蓉儿?”
郭靖裹着一件薄薄的袍子站在门口,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郭靖感官敏锐,黄蓉一下床他就醒来了。见妻子似乎有心事,他不敢打扰,便在寝房里点了灯等她回来。但几柱香过去,黄蓉不见踪迹,他实在是心疑,便寻觅跟来。
“靖哥哥,”黄蓉担忧地与他对上目光,“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纪敏则,可能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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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宫的雪堆积在门前,已有多日无人打扫。终南山被接连五日的大雪封住,山中弥漫着叫人喘不过气的紧张氛围,仿佛雪落下时不止带来了寒意,还带来了死一般的寂静。
崔志方往手上呼出口热气,夹着重阳宫的公务文书,匆匆走过。路过思过室时他迟疑了一下,停下脚步看了眼。思过室紧关大门,竟是一丝动静都没有,像是根本没有活人在里面,叫他差点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他忍不住压低声音,对身边抱着账本脸色极差的李志常道:“这是第几日了?”
李志常闻言看了眼思过室的大门,只觉得自己更愁了。他待和崔志方走过了那儿,才重重叹了口气,道:“一十六日。你忘了——今儿除夕。”
出了这些事儿,谁还有心情过年?崔志方想,又忍不住回头看着离自己愈来愈远的思过室,嘴上轻声道:“不知道敏则现在怎么样了。”
那日纪迁千失去了意识,心脉渐渐消失,连呼吸都愈发轻微,吓得众道不知所措。郝大通陷入自责无法主事,丘处机颤颤地替自己这个师侄把脉,一柱香后,长叹一声,放手看向他门下大弟子,道:“志平,他去啦。”
尹志平出奇的冷静,一直用掌抵着纪迁千身后大穴输着内力,道:“师父,他还在这儿。”
众道要拉他,竟是分毫不能动。最后丘处机含泪要出手,尹志平却抱着纪迁千忽然起身,踩着轻功躲过他们,一路疾奔,将自己与纪迁千关在了思过室中。
一十六日,不吃不喝,毫无声息。门似乎被他用什么方法锁死,丘处机怎么也开不了,又不愿硬闯,只好站在门外沉默了一夜,最后长叹一声,老泪纵横。
“师兄啊,”郝大通哽咽道,“是我……是我……”
纪迁千并不是第三代弟子中最优秀的那一个,其实他处处不与全真道义相融。他使得最好的功夫是某次机缘下飞剑客指点的双手剑,出手必会杀生,如此戾气叫谁也不喜欢,但他偏生是个极为可爱的人,全真规矩太多,山上弟子板正,似他那般上赶着违反教规的实在少见——分外生动。故而丘处机等人虽觉得他不成样,却还是将他当成个不错的小辈来关爱。
这样好的一个人是不该死在意外里的。他应该明媚到老,走遍天下,年轻时是少年郎,老了便是周伯通那样的老顽童——他不该这样死去。
王处一得知弟子重伤濒死,日夜兼程赶了两日。他也没能敲开思过室的门,站在雪里很久,最后回门中唤了闭门思过的赵志敬,命其终生不得下山,去了他志字辈的名。赵志敬自然是满心怨恨,但这次谁也帮不了他了。
“师父很难过,”崔志方轻声道,“我也好几日没见到他了。”
李志常拍了拍他的肩以作安抚。二道打起精神,要去继续赶教中事宜,却见迎面走来了拎着饭篮的甄志丙。
甄志丙与他们行了礼。李志常挑起篮子上的布,见里面还是两份饭菜,道:“这些日子尹师兄还是不肯吃一口饭么?”
甄志丙愁了脸,压低声音道:“师兄连门都不开。十六日里饭菜怎么去的,便是怎么回来的。”
三道无可奈何。甄志丙又行了礼,越过他们走向了思过室,而李崔二人也要往大殿去。
开门的吱呀声就在这时突然响起。
声音很轻,却在三道耳中尤若惊雷。李志常愣住,下一刻猛地回过身,待看清身后场景,手里的事务没抓住,账本杂着经书撒了一地。
崔志方也僵住,回过身去。他先听到了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只见甄志丙手里的竹篮掉落。年轻的道长一脸愕然,后退两步,看着思过室的门,颤声道:“……尹师兄?”
崔志方终于看清。思过室的门已经被拉开了,一个非常消瘦的身影站在屋内。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那身道衣,头发也还是用簪子随意别了发髻,只是、只是——
那头黑发不知何时竟尽数灰白,发下眼眸也浮现死意。
这还是个活人吗?崔志方忍不住想。尹志平还是个活人吗?
他们都呆住了,而尹志平扶着门走出来,哑声道:
“替我传报师父……弟子尹志平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