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雨。
来的人不算少。入口处地毯上免不了水渍。雨声哗哗地,天上挤满了乌云。一时半会儿散不了的样子。
白炽灯亮得近乎刺眼。
手心滑腻腻的都是汗。空调不管用,衬衫贴在背上,像条阴冷的蛇。
她抓紧拍卖槌。
今天的拍卖品成色不错,应该能够卖个好价钱,她这样暗示自己,一遍,又一遍。底下挤挤都是人头,泛着光,就好像人群蜂拥而至,就为了来围观她复出主槌的第一场拍卖。她嗓子有点紧。
声音干涩,但是无论如何,出了声就是好样的——
“北宋定窑柿釉斗笠盌,12万。”选它开场是因为价钱适中,釉色夺目。“会有人感兴趣的……”
但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没有人举牌。
一个都没有。全场死寂。但是每个眼神又仿佛都在嗡嗡嗡地张嘴,唾弃还是嘲笑她听不分明。空气越来越窒热,外头传来闷雷声。时间过得这样缓慢,又这样快,分分秒秒提醒她——该落槌了。
“12万——一次,12万——两次……”她放慢速度,慢得像只蜗牛,也许还是蛇,它缓慢地沿着背脊爬过去,拖出长长的水渍,“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有人想出价吗?”她垂死挣扎,在人群中寻找目标。
没有人接她的眼神,就仿佛石子投入海中,死水无澜。槌终于落下,没有声息:“12万第三次!标底流标。”
眼睛瞟到表盘,总共也不到半分钟。
背心湿透了。但是她不得不拿起下一件,南宋龙泉窑青釉筒形花插,器形优美,釉色温润,估六百万。
下一件,五代邢窑白瓷……
再下一件……
所有沉默的眼睛,就只有光和阴影无处不在,和着雨声,和着拍卖槌一次一次落下:“流拍……”
“流拍。”
“流拍!”
言夏从噩梦中醒来。清晨的阳光在拼命往遮光帘里钻,屋子里还是暗暗的。拉开窗帘,阳光就一拥而入了。郁郁葱葱都是树。南城一年四季都绿,春天的雨水浇灌出红的白的花,成片成片鲜亮。
她在落地窗前看了一会儿,去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镜子里脸还是白的。
不记得第几次做这样的噩梦了。她一次也没有梦到过她锒铛入狱的未婚夫韩慎,却反复梦到自己主持了一场成交率为零的拍卖会。不知道这算不算有人说过的,到一定年纪,失业比失恋痛苦。
她突兀地笑了一下。
她永远记得韩慎被从拍卖场带走时候所有人惊慌失措的脸。自那之后,整个公司,不,整个业内看她的目光都不太友善。要不是有恩师张若仪这块牌子在后头顶着,她早被踢出公司了。
“不要怕,”老张和她说,“只要你确实没有插手,总有一天他们会信你清白。”
你看,连授业恩师都要在这话里加上“确实”两个字来自我安慰——她总不至于真怀疑她。
她也不知道韩慎怎么想的。业内潜规则,“假拍”尚可网开一面,“拍假”不可饶恕。他一场拍出去三千万,全是高仿古瓷,这胆子也大得能吞天了。偏偏众所周知,她就擅长古瓷鉴定。
当初她入行,仗着老张的面子,被韩慎带在身边口传心授,手把手教,不知道多少人红眼。如今韩慎出事,她就是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冷板凳坐半年整。也不是公司不给机会,就是——
“这风声没过去,你说,谁敢信你?”
何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