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还在继续,但是重心已经转移,倒也不是非要当事人在场不可。言夏上了周朗的车,在夜色掩护下疾驰而去。
起初是市区繁华地段,渐渐就偏远了。
黄家的别墅像雌伏在山间的兽,风过去,草木折腰。周朗看了看她:“这会儿倒不紧张了?”
言夏叹了口气:“肾上腺说它累了。”
周朗:……
有人引她进去。
老太太在和孙女玩牌,气色比上次好太多。言夏看了眼,二十一点。她笑了一下。老太太把牌一收,和孙女说:“囡囡早点睡。”女孩儿不依:“奶奶赖皮、奶奶赖皮——我就要赢了!”
“赢不了。”老太太摇头。
女孩儿还要闹,上来个中年妇人,将她抱走了。
老太太说:“坐。”
言夏坐了。
“算术不错。”能一眼看穿输赢,想是练过。
言夏再笑了一下。
“那天倒是挺能说,怎么今儿不说了?”
言夏说:“在等黄太太发问。”
“那我就不绕弯子了。我问你,你从哪里拿到我的医案?”
“于医生的号虽然不好挂,网上还是能抢到。”言夏说。要在国外,有钱人的私人医生不好接触,但毕竟国内国情不同,最好的医生都在公立医院,属于公共服务体系,没那么高不可攀。
“怎么知道是于医生?”
“我看过黄老和黄太太的采访。黄太太要看医生,自然会找顶尖的那几个。”
“几个你都找过?”
言夏点头,索性都说了:“就诊时候如果有电话或者有人找,医生走开几分钟也都是正常。”医案就在电脑里,不难找——兴许比用电脑不灵光的老医生还快。
“然后呢?”
“然后假托家里长辈有类似情况,找医生咨询。”言夏说,“我提个头,医生自然能找到完善的方案。”
“你提了个什么头?”
“在东晋有个叫郗超的人,”言夏说,“非常能干,见识和手腕都很高明,但是死得很早。他死的时候他父亲还在世,未免伤心过度,茶饭不思,就有人交了箱书信给他,说是郗超生前所留。”
“书信?”
“一箱与反贼往来的书信。他父亲是东晋太尉,名列三公,看完信之后怒骂他死得太晚,差点连累家族。从此不复为念。”言夏停了停,“人有七情六欲,悲忧无所泄,泄之以怒愤,也是可以的。”
室中光色柔和,照见都市女郎眉目莹莹,理直气壮。
老太太:“哪里看来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亏得于医生听你胡扯——这要是我当时一口气上不来……”
“《晋书列传三十七》。”
老太太气笑了:“那我家老头子那么些东西……”
“如果黄老当真还惦记东西,子侄中也不是没有学艺术的,未尝不能遗赠,但是黄老没有。黄老把所有都交给黄太太您,是因为到这时候,心中所念,心中所系,唯此而已。东西再好,终归身外之物。”
老太太怔了怔。
言夏一鼓作气:“从前人寿命短,说人到七十古来稀;现在人寿命长,黄老先逝,定然会希望您还有几十年好日子可过,替他把没看到的看到,没吃到的吃到,没享用的享用到,而不是急着去与他相聚。”
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丫头能说会道,死了都能给她说活转过来。她原本是气极了,她精明半世,长到这把年岁,没想到被个小丫头片子给耍了。什么红颜知己,什么釉里红鸳鸯成对,呸!
以她的财力与势力,要打压个把小丫头,一句话的事。但还是找了人来,想听她的说法。偏她恁的能说。倒勾得她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气。喜的是老头果然并没有什么花花肠子。气的是……
“你就不怕——”
“怕!”言夏回答得干脆利落。她事先赔进去这么多时间精力金钱还有人情。她怕办不成,怕老太太真有个好歹,一条人命,也怕事成了拿不到好处,怕节外生枝……但是怕也没有用。
千难万难,还是把局做成了:周朗顾虑事后黄家诘问,必须留下她这个背锅侠;永嘉指定她参与,江华就不能过河拆桥。实在险到毫巅,任何一个关节出了差错,都得不到眼下这个结果。
老太太也是无语了。不知道该骂她狗胆包天,还是感慨初生牛犊不怕虎。说到底她剑走偏锋,是拿她的命在赌——还赌赢了。才28岁……老太太有点恍惚,她也有过这么好年岁,她也有过这样的胆气和魄力。她知道这样的人是能成事的。虽然她如今还很弱小,经不起一阵风。
不知不觉又叹了口气。
“其实言小姐犯不上这么大费周章。”老太太说道,“我知道阿照等钱用。我要真死了,这批东西早晚还是会落到你们手里,倒不必冒这么大风险……”
“黄太太,”言夏抬眸,笑盈盈否定她,“天底下缺钱的人多了,不要妈的万中无一。”她也不傻,真老太太过世,这批东西给谁,怎么分,这么大一家族,等闹完了,她这边黄花菜都凉了。
老太太摇头:“真是……你这孩子,尽拣人喜欢听的说。算了算了,我也不盘问了,免得有人说我为难你。”
这回轮到言夏意外,眼珠子转了圈,又转了圈,心里琢磨这个“有人”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