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想,父皇面对百万敌军时都能临危不惧,大胜回朝,儿子不能丢了父皇的脸,所以,儿子也胜利回来了。”
听着这一番肺腑之言,立明帝想起幼时,他也是真心宠过这个小儿子的。
每次出征回去,这个小儿子总是第一个跑出来接他,他们父子俩会一同沐浴,还不及桶高的孩子,硬踩着凳子也要数清他身上多出来的伤口,然后乱抹一气的替他上药。
“以后政儿长大了,也要和爹爹一样做大将军。”
孩童稚嫩的童音和眼前长身玉立的少年声线重合,律子政终于抬头看向了立明帝:“儿子知道这几年,与父皇生了嫌隙,做了很多错事,让父皇对儿子失望了,可现在,儿子想通了,儿子幼时的愿望其实一直不曾变过。”
立明帝听出他的画外音,直直盯着律子政的湿漉漉的眼睛:“你不怨朕吗。”
“怨,”律子政抿了抿唇,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握拳:“儿子只怨犯错的人,平白让儿子失了父皇的信任。”
一片雪白的藕片被夹进律子政眼前的碗里,立明帝放下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如今想通了就好,你是朕的儿子,这一点始终不会变的。”
“嗯,儿子知晓。”
与小儿子重修旧好,立明帝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松快几分,可那个疙瘩、那个死结,仍旧切切实实存在那里。
律子政夹起那片偶,脆生生的汁水在嘴里爆开,咀嚼完咽下,他嘴角露出一抹笑:“儿子吃了这片藕,想起小时候贪玩掉进后院的荷花池里,还是二哥将儿子救起来的,结果儿子被二哥推上岸,二哥自己倒上不来了。”
立明帝终于笑出来,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的三个儿子里,只有老二是最平庸,但也最良善的,只是如今越发乖张起来:“老二如今是性子顽劣些,可到底心是不坏的。”
律子政认同的点了点头:“儿子知道,终归只有二哥才是姓律,咱们关起门来永远是一家人,这几年二哥的勤奋儿子看在眼里,父皇若觉得二哥准备好了,儿子都打心眼里心甘情愿。”
这话几乎是点明了自己的态度,立明帝听在耳朵里,没再说什么。
翌日。
律子政如愿升了御史中丞,文武百官深以为天要变了,唯有柳曾柔看向少年太子嘴角牵扯出的笑刻意的很。
下朝后,带着律子政熟悉完公务,柳曾柔长出一口气,毫无礼节地伸了个懒腰:“接下来几天就有劳殿下了,我告几天假。”
律子政从文书里抬起头:“好,谢大......谢良才在京中没有亲人,若有需要尽可开口。”
“多谢殿下。”
整个葬礼是柳曾柔和御史台的同僚们一手操办的,素慈与钱维在,黎娘也在,谢府周围的邻居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来帮了忙,竟也显得小院热闹起来。
霍卿荣没有去,趁大家都忙着,她悄悄出了城。
谢良才说是不记得钟氏的墓园,其实也不算错。
外祖是皇爷爷在民间游历时带回京的,孑然一身为卿家辅佐了两任皇帝,娶妻生子也都是进京做了官之后的事,钟氏在京城附近本就没有墓地。
也就只有一个早逝的外祖母,葬在了皇陵附近,原本外祖也该葬在那里。
见回京亭转弯,晋京东北边有几座小山,山清水秀的,是谢良才选的墓地。
雪落了两日,山上的路已经不太好走,霍卿荣弃了马,干脆步行着上了山。
途上,她也会觉得好笑,这一对师姐弟都有趣的紧,墓址都爱选在山顶,无端非要叫来看望的人生出几分望而生畏的退却。
山顶的风很大,雪还在下,如风鸣的墓一般,孤零零的石碑矗立在天地间。
霍卿荣眼睛有些酸胀,不知是风吹的还是雪花飘进了眼睛里。
健康十二年隆冬。
荣国是健康十一年灭国的,没有第十二年的十二年,外祖是怎么强撑着过的呢?
也不知是不是从晋京离开的时候就身子不好了?还是惦念着流落在外的她呢?
“不肖子孙卿荣,给外祖请安。”卿荣依着荣国的旧制请了见安礼,又跪下去磕了三个头。
呼呼的风声,树叶抖落雪的簌簌,都盖过卿荣的声音,她笔挺的腰肢弯下去,承接住一片雪,久久未起身。
鼻息间冰凉的寒意冻不住她滚烫的心,一口热气就融化一口雪,她再起身,还是霍家的卿荣。
“孙儿不长来看你,等日后,接您回去与祖母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