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缓缓睁开眼。
“你想问关于许亦龙的事情,是不是?他跟你说什么了?”
她冷不丁地问。
车速不减,陆风行平稳地把控着方向盘,视线再度扫过她:“他说他喜欢你。”
钟意抱着手臂,沉默了一会。目光木然地盯着车前,没有说话。
“你知道这回事,却不肯跟他讲清楚?”男人摇了摇头,语气却不甚在意。
仿佛他只是偶然提起许亦龙,只是顺着她的话题说下去。绝对不是从“有没有谈过恋爱”、“高中喜欢的人”那里,就一直旁敲侧击。
“高三的末尾,我没去学校,一直留在家里复习。”她的语气淡淡的,仰头陷入柔软的座椅里,目光盯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现在的话,我……没有勇气找任何人说这种事,谈恋爱这种事。”
那个时候,她连睡觉都希望自己像沉入深海那般,永远沉坠下去,不再醒来。
“我只是觉得……”她看着老城区的轮廓在夜色中缓缓靠近自己,深深吸了口气,“我不配。”
无垠的夜空,沉重得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六年以后,依旧如此。
?
十二月三十一日这天下午,日照很足,暖意四溢。
小姨倚在狭窄的阳台上,推开防盗网,望着远处高楼顶着的太阳,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后纱门轻响,女孩小心翼翼地绕过阳台边上两盆掉光了叶子的植物,侧身挤到小姨身旁,递给她一罐绿色啤酒。
拉环刺地一声抬起,小姨和钟意手中的盒装牛奶碰杯,仰头灌下一大口。
三十来岁的女人,眼角已有几条隐隐约约的细小皱纹,回头望向城市楼宇间逐渐闪烁的灯光,漫不经心地问:“今天跨年夜,没人约你出去吃饭么?”
“跨年夜,当然是以陪家人为重啊。”钟意舒展了一下身体。牛奶的味道甜甜的,弥漫着脂肪特有的香气。
“别想蒙我,”小姨半真半假地瞪了她一眼,“明明是除夕才讲究这个。你们年轻人,跨年夜哪个不出去逛街吃饭的。”
“你明明也很年轻好吧,”钟意调皮地朝小姨吐了吐舌,“我中午跟同事聚了餐,晚上干脆回家吃呗。”
“你自己注意点,那个小老板不约你,多的是人约他。”小姨眯起眼,似乎喝啤酒也能泛起朦胧的醉意。
“他两天就赚了五十万,算不上什么小老板了吧,”钟意望着天际浓浓淡淡的长条云彩,“你也知道多的是人约他,今晚又是跨年,他估计也有什么活动。”
“活动?”小姨看着窗外,忽然伸手在她背上用力拍了一下,“我自己吃,玩开心点。”
“你说什么……”钟意不明所以地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下子愣在原地。
某辆再眼熟不过的黑色轿车,缓缓刹停在逼仄的巷口。
像是油画的一角,蓦地散失在现实世界里。
下一秒,裤兜的手机铃声大作。
钟意不可置信地接通电话,脸颊微微烫了起来。
耳边立即回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
“钟意,我在你家楼下,工作室有点事。你作为助理,晚上要加班。”
……什么跟什么嘛?
樱唇清晰地瘪下些许,她贴着手机,无精打采地说:“哦,马上。”
也是。
像他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奔向她这个被生活毒打得失去了配得感的人?
就算六年前他真的有过那么一瞬的恻隐,那也是对十八岁的活力满满的女孩的好意,绝非对现在这样一个她。
这样一个惯于虚与委蛇,再也不肯交出真心的她。
钟意低下头。
世界瞬间沉寂,耳畔回响的声音,却更加清晰。
陆风行松开手,仰头倚上皮质座椅。慵懒视线穿过翻飞的枯叶与矮楼,无比精准地停在七楼那扇小小的窗户上:“化妆师和造型师都已经就位了,正等着你。带上人和手机,我们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