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奶喂你吃!”王秀花马上应道。
张哆哆其实更希望是自己的阿娘来喂,像喂张余那样慢慢地用勺子装一点稀饭,放到嘴边吃凉,再慢慢地送入她的口中,还会哄着,“哆哆来,乖,再吃一口,就吃一口,最后一口!”
这是张哆哆幻想中的场景,每次看赵小慧喂张余吃米糊时,她都自动代入自己,想着赵小慧喂的是自己,所以有时候她也会不自觉就张大了嘴巴。
“好,谢谢阿奶!”张哆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掩盖自己内心的失落,而这份失落谁也不曾发现,王秀花弯着腰开始一勺一勺地喂,张哆哆也一口一口地吃,果然动口三分力,才吃两三口整个精神状态都比之前要好太多。一不留神就把一小碗粥水都吃完了。
“哆哆,要不要再吃点啊?”王秀花高兴地问。
“阿娘,哆哆才醒过来,一下子不要给她吃太多,怕她等下会不舒服,到下午再喂给她喂点就好!”赵小惠道,她掀开张哆哆的衣服看了一下她身上的疹子,背上的大部分疹子已经开始破皮了,血水从里头开始流了出来,赵小惠戴上平时洗衣服用的皮手套,用棉花轻轻地擦拭着那些血水,等身上的血水都擦干净,又让王秀花打来一盆艾草水开始给张哆哆擦身子,再重新换上干净的衣服,最后在每个疹子上都涂上红霉素软膏,每一次给张哆哆换衣服做护理都是一个很大的工程,这一番折腾下来赵小惠也累得不行,额头细密的汗水一直往外冒。
张哆哆看着已是筋疲力尽的赵小惠,想开口说些关心的话,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像蒲公英一样,怕一开口这种微乎其微的关系也随风而去了。
王秀花给赵小惠倒了杯热茶过来,“你也累了大半日了,去休息下,换我来守吧!”
“好,那阿娘你先守一会儿,我去洗把手,马上就过来。”赵小惠把皮手套换下来拿去熏,然后用艾草水洗了下手,擦了下身子,开始忙碌时不觉得如今一放松下来竟是又疲又饿,祖屋这边就跟隔离了一样,大门都关的紧紧的,屋子里艾草味非常浓,赵小惠透过门缝往新屋那边看,隐隐约约听到张余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心也跟着碎了,可是此时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着张余的哭声而无能为力。
在得知张哆哆是水痘后,整个村子都开始慌了,家家户户都用艾草熏一遍,只要有个不舒服,马上就把他们给隔离起来,大伙儿都开始带着面罩,如果没有面罩的就用面纱,总之能用的东西都先用着。
这一波水痘来势汹汹除了围丘村外其他的村子也都出现了好几例,在那个谈痘色变的年代,几乎是闹得人心惶惶。
张哆哆下午一直迷迷糊糊睡着觉,中午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烧又发作了,一下子烧到四十度,之前的土方法以及物理降温都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她烧的整个人都红彤彤的,小小身子也在发抖,赵小惠马上喊王秀花拿来好几个鸡蛋,用鸡蛋清敷在张哆哆的额头咯吱窝大腿以及小腹这些地方来给她强势降温,把她身上的衣服也给脱了,然后用凉水给她擦身子,折腾一番后温度又缓缓退了下去,张哆哆意识也开始清醒起来,她满是感激地看了赵小惠一眼,这一次她真的感受到了母爱,虽然不知道这份母爱能持续多久,但最起码她真真实实感受到了。
“哆哆,你现在觉得怎样了啊?我的宝儿啊,你是要把阿奶给吓死啊!”王秀花止不住眼泪,抱着张哆哆就开始哭。
张哆哆轻声道,“阿奶,我没事,就是身上有点痒。”
这何止是有点痒,这可是挠心挠肺般难受,恨不得多生出几只手去挠。
“孩子,不能挠,千万不能挠啊,搞不好是要留疤的呀!”王秀花急了,忙抓住张哆哆的手,不让她去碰那些伤口,以防再次感染。
就这样赵小慧跟王秀花轮流照顾张哆哆,两人一晚上都没睡,到次日凌晨四点多张哆哆已经彻底退烧,疹子也全部结痂,甚至有部分疹子开始脱落,且身上也没有留疤,庆幸的是这水痘并没有大规模扩散,村子里几个染上的孩子也都恢复了健康,这对于村子来说就如同劫后余生。
日子又悄无声息过着,这天当大伙儿都在晒收,张五良敲响了祠堂门口的那面锣鼓,这面锣鼓对整个家族来说都是特别重要而神圣之物,不是任何人都有这个权利,自从上次丁香花敲响后已经有大半年了。
这不大伙儿马上放下手头上的事儿,都纷纷赶到祠堂,就连几个月大的奶娃子也带到了祠堂,张五良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我把你们都召集,就是想跟大伙儿商量蓄水池的事情,既然大家都想喝上自来水,那么就要抓紧时间把蓄水池给修起来,我也大致算了下,每家每户出三百块钱去买材料,清华,你现在开始去收钱,后天丑时是个好日子,正好那天可以动土!”
这个蓄水池的事情也过去将近一个来月,按道理应该早就提上日程,可是这个张五良一拖再拖,现在突然又召集大家开会,这会一开就让人交钱,这就好比在没做好心里准备时突然给你打上一针,连针头都给你戳进肺窝子去。
三百块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相当于一个穷苦人家两三年的收入,这话一说出来众人一片哗然,就连张清华也是一愣,先不说他拿不拿得出这三百,即使拿的出也不可能痛快的拿出来。
“五良叔,就只是修个蓄水池而已,怎么需要这么多钱啊?我看别人家的水池也要不了这么多钱啊?是不是算错了啊?”张富贵道,摸了下自己干瘪瘪的裤袋,今年一年算是倒霉透了,别说三百了就连个三十都没赚到,这一下去哪搞这么多钱来哦。
除了张富贵外其他的人也是一样发愁,就只剩一两个月过年了,即使手头上比往年宽裕了些,但也想过一个肥年,不想把这笔钱拿出去。
“怎么了?你们现在有意见了啊?当时不是你们说要修蓄水池的嘛?现在族上的人都同意,让你们出钱开始修的时候,一个个都怂了?既然这样的话,那还是像以往一样都自己去挑溪水好了,一个个的这么不团结,像个什么样。”张五良把手一甩一脸黑线,把目光投向张强盛,“强盛,你自己看看这事儿怎么办,既然事是你为头,现在大家都不同意出钱,那你自己就来解决这个问题,你自己看看怎么办吧,我反正是年纪大了,说话也顶用了!”
张五良把问题抛给张强盛,打算甩袖子就走,张强盛赶紧把他拉住,“五良叔,您可不能走啊,这么重要的事情是需要您老人家来主持公道的,您要是走了,我们就没个主心骨了!”。
张强盛把张五良拉到主座上,继续拍马溜须,“五良叔,您不要生气,这件事啊没你做主还真的不行,您想想要是家家户户都吃上自来水,这可是省时省力利村利民的大事情,一旦做成了您可功劳不小呢,不过嘛,让大家一下子就拿出三百块钱来,估计也是很困难的一件事,现在又马上要过年了,前几年大家也都是在队里做事赚点工分,分点粮食,今年好不容易能自己承包良田这才让日子有了起色,要么这样吧,我们先每家每户拿出一百块钱凑一起去把需要的东西先买了,如果不够的话,我们再一起凑钱,这个自来水的计划对我们来说可是十分便利的事情,把时间省下来就能去种更多的粮食,去赚更多的钱,当时我可都是挨家挨户上门跟你们细细聊过的,绝对不会害大家。”
听完这番话一个个都开始沉默,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这绝对是一件大好事,可只要一想到要掏钱心里就不舒服而已,张强盛见大家都不说话,于是从裤袋里拿出纸跟笔继续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将每笔钱的去向都登记下来,这样有个明细账,大家也都知道自己的钱花去了啥地方,大家觉得我这个提议怎么样?要是没问题的话,我就把这个重任交给大发来做,毕竟大发他是老师,算起账来也比我们要灵敏得多!大发你怎么说?”
迎上张强盛满是期待的眼神,张大发也不好拒绝,接过张强盛手中的纸跟笔点头道,“我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一来细化了我们的开支,二来这确实是一件对大家都很有利的大事情,所以我愿意帮着强盛一起来完成这个项目。”
张大发说完就从兜里拿出一叠钱,然后在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强盛,这个是我的一百块钱,我已经给登记上了,还有要交钱的吗?抓紧时间把钱交到我这来。”
一开始大家不愿意交钱的原因第一是因为钱太多了,第二就是心里上的落差以及这个钱的不透明性,只要是涉及钱的事情,一旦不透明哪怕你把事情做得再完美,别人也会觉得你在这中间落了好处贪了便宜。
张强盛这么做无疑就是消除了这份猜忌,接下来黄会员也交了一百,然后断断续续的有不少人交了钱,最后就只剩张五良跟张清华,两人不顾旁人窃窃私语着。
张五良先是瞪了张清华一眼生气道,“你不是跟我说让我每个人都收三百吗?现在好了,事情搞砸了,你看这么多钱都进了张大发口袋,到时候我们想贪点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事情也不能怪我一个人啊,是大家都不愿意交钱,那我也没得办法啊。”张清华满腹委屈,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看着傻乎乎的人,一个个都惜财如命,跟钱有关的事情就会变得如此谨慎小心,不过哪有怎么样呢?这还只是个开头,好戏还在后面呢,他就不相信张强盛真就顺顺利利把事情给做成了,或者说只要有他在,他怎么可能会让张强盛好过?要知道他张清华也不是吃素的!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都是你干的好事,到嘴的肥肉都给弄丢了!”张五良依旧黑着他那张脸,把头扭到一边不去看张大发这边。
“五良叔,你怎么说?你这边的钱要交么?如果要交钱的话,现在就交吧,正好我好做登记,要是迟两天再交的话,就辛苦您受累上我家去了。”张大发看了眼名单,就只差这个张清华跟张五良二人,刚刚这两人又私语了半天,估计是正在商量,如今也应该商量出结果来了,所以张大发便催促下。
果然催这么一下是有用的,张清华朝程小小使了个眼色,程小小这才不情愿去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了张大发,“大发,帮我家也写上名字,麻烦了哦!”嘴里说着麻烦心里可没这么想,甚至还觉得张大发一定是捞了不少好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积极。
张五良两个儿子也都分了家,等同于自立门户,如果要交钱的话,那么他一家就要交三百,三百块钱呐,够一大家子过一个好年了,一下子拿出来他也舍不得,可如今所有人都交了钱,他又作为族长面儿也抹不开,最后没办法只好对张学毛说道,“学毛,你这边交三百块钱上去。”
“啥?为啥要我交三百啊?不是一家一百吗?那我就只需要交一百就好了啊!”张学毛很明显不太情愿,虽说他手上有点钱,但也不能这样挥霍掉,更何况他也不想给小毛交钱呢,这个小毛自己都一毛不拔,什么都像去他家薅羊毛。可家里又非常偏爱小的。
“让你交你就去交,哪有那么多话!”事情搞砸也就算了,便宜没占到也就罢了,可偏偏这时候他这个儿子还不听话,这无疑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故意给他个下马威呗,这下张五良彻底怒了,他冲张学毛吼道,“这钱你要是不交,我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
这种话都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出口可见张五良这次确实气得不轻,张学毛没办法又要只得乖乖去交钱,只是这一下子就没了三百,真是让他非常肉疼。但又能怎么办呢,只好心里暗暗骂了几句泄泄火气罢了。
张五良没待多久就离开了,剩下其他的人在祠堂内讨论,只不过大家讨论得相当激烈,就跟屠宰场一样,热热闹闹地,二十多个人硬是讨论出了几百号人的气势来。
“你们的路线是有很大问题的,从栗子林下来根本就没办法用放水管,这一块的沙子地是需要用来种菜的,如果都从这个地埂上过,要是万一水管破裂,就会把菜都给冲坏了,还有从西南方这边过来明显路线就偏了不少,距离也远了很多。这个方案我不同意!”张清华道,用手在图纸上不停比划着,嘴里都是不屑,心里满是不服。
“这个路线我们测量过好几次了,不可能有问题的。”张强盛也开始冒火,“张清华,你到底是几个意思,当时测量喊你去,你说家里有事走不开,现在我们都测量好了,你又说路线有问题,你是故意找事的吗?我警告你,你要再这样胡闹,今儿我就打死你这个龟孙子!”
“你来啊,你打啊,往这打,你以为你会几下拳脚就了不起啊,动不动就是打人,像你这样的小流子除了打人还能干出什么大事来!”张清华故意把脸扬起还用手指着自己的脸示意张强盛往这里揍,“你今儿要是不敢下手,你才是龟孙子!”
张清华像是有计谋地一句句激怒张强盛,这个张强盛又是个冲动易怒之人,话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让张强盛怎么忍得了,这不马上握紧拳头就冲了过来。
幸好祠堂内围满了人,大家也都看出这个张清华是故意的,纷纷拉住张强盛,“你冷静点,打人是不对的,等下还要赔钱!”
听到赔钱两个字,张强盛似有所悟,他用余光看了眼张清华,果然只见他神色得意,难道说他的真实意图就是想把刚交出去的钱给赚回来?哪怕是用挨顿打的方式?
张大发毕竟是教书的,说话一下子就说到了点子上,在大家的劝说下,张强盛也慢慢冷静了下来,只见他慢慢松开握紧的拳头,一字一顿地说,“张清华,你是忘了当时求我入伙时说的话了吧,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把一百块退还给你,你自己单独去搞这个自来水吧!”
张强盛故意把“求”字说的很重,然后就喊张大发去给他退钱,这一番操作可比揍张清华一顿更解气,无疑是当众给了张清华好几个耳光,打得贼疼贼响。要知道这个张清华可是大家一起投票选出来的队长,若是一个队长在族上都不被人认可,甚至被排挤,那么日后他还怎么在队里混得下去?
果然这一招非常有用,张清华马上就服了软,“我就是随口一说,那就按照大家的意思来,强盛啊,这件事可是我们族上的大事,我现在以队长的身份命令你好好干,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哈!”
这是啥情况?这个张清华怎么瞬间转性了?众人疑惑不解,张哆哆观察了张清华好一阵,却还是没发现什么异样,最后没办法她只好悄悄叮嘱张强盛一定要小心张清华,这人说不定背地里憋着坏呢?
果不其然,当他们动工前真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