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瑛笑了一声,自嘲道:“不会,蛊毒虽令我武功半废,只要不动用内力就不会有事。”
朗时野伸手拨开一株横斜在眼前的树枝,“先前说到暗阁时,你为何那般神色?”
越瑛停下来看着他:“我以为将军已经调查清楚了,”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所中的蛊毒,就是暗阁之人下的,在六年前的试武大会上。”
朗时野默然,越瑛说的应当是六年前那届试武大会,试武大会乃是江湖自发举办的比武赛事,每六年一届,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受邀参加,连朝廷武将也不例外,若能拿到魁首,便是名正言顺的江湖第一人,对江湖名门乃至朝廷武将而言,这是他们穷其一生都在追求的荣耀。
那时他刚以昭王的身份初入朝堂,正是举步维艰之时,难以分神关注江湖事,却也听得那届试武大会出了个惊才绝艳的少年英才,初次参会就闯进试武大会榜前三,许多人道魁首怕是要被这少年摘了,只可惜后来不知发生什么,那届魁首并非少年,而是某个江湖名门子弟,此后便再也没听过关于那少年的消息。
思及此,朗时野岔开话题:“想不到你一个文官子弟也参加过试武大会,听闻你们那届出了个武功卓绝的天才,据说是哪位高人的传人,你可识得他?”
“……”越瑛顿了下,半阖眼睛,似是回忆什么,等了好一阵,只听他轻声说道:“文官世家也有能文善武的人,那少年并不是天才,也没有高人相授,他只是比一般人更勤奋,更苦,四更天鸡鸣将相响,他就起来练剑,一直到入定才歇息。从漫天飞雪到烈日当空,再从春晖寸草到叠翠流金,一刻不停,直到试武大会那日。”
“……”朗时野静静地听着他说,关于越瑛那块欠缺的拼图终于填补上,断续的信息串联在一起,勾勒出眼前人的前半生。
语毕,谁也没有说话,庭院唯剩风晃树叶的“沙沙”声,月华流照,雪色的发被风托起,衬得他整个人越发朦胧。
直到下人来报,朗时野离开,他们也没有再有过一句对话。
独剩越瑛一人立于庭院,身影寂寥。
“怎么样?”朗时野眉眼深沉,似不见底的玄水。
“将军,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这些死士身上有暗阁的标记,应当是东宫那位的人。”下人恭敬回答。
“太子啊,”他嗤笑一声,“这是戳到他的命脉,急了啊。”
他甩甩袖子,接过下人递上的披肩,淡漠道:“尽快把那件事安排下去,我来给他添把柴,让这火烧的再旺一些。”
琉璃红瓦的东宫,殿内寂静无声,鹿角椅上端坐一人,手中把玩着玉杯,垂眼盯着桌上的文书不语。
乌衣幕僚站在幕帘后战战兢兢地与他详报近日的情况,待说到镇西将军时,座上人才悠悠抬起头,只见他眉眼阴鸷,眼神如同嘶嘶作响的毒蛇。
“竟是让他查到了这层,镇西将军倒是好本事啊。”那语气带笑,却无端渗出几分阴毒。幕僚闻言背后冒了一层汗,寒气直冒头顶。
太子双腿交叠,随意地倚着椅背,漫不经心问:“派出去那些人呢?进度如何?”
幕僚擦擦汗,小心翼翼回道:“回殿下,那些人今夜戌时出发,距现在已是两个时辰有多,还……”他犹豫一下,颤颤巍巍道:“还没有消息传回。”
太子却似毫不在意,手中杯子“哒”一声扣在桌子上,幕僚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无妨,本宫就没指望他们,今日不过是拿他们去试试镇西将军是不是徒有其名,暗阁的人,本宫从来不信。”
“一群乌合之众还妄想与本宫谈条件,愚蠢。”太子站起身,掀开幕帘走到宫殿中央,几十盏烛火同时投出光,名贵的鲛人蜡油毫无节制燃着,照得大殿明亮如昼。
“那朗时野确实棘手,借了本宫的东风把昭王这个烫手山芋丢了不说,三番五次搅坏本宫大计,都快爬到皇室头顶揭瓦了,也就皇帝那个老糊涂还把他当心腹看。”他语气骤然阴沉,眼中闪过狠厉。
“你知道吗?从他上位时本宫就拉拢过他,可惜他没把握住机会,既然不能成为盟友,那就绝对不能给他成为敌人的机会,但是,”他自言自语道:“本宫几次派人去都未得手,探子也查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他就像是凭空出现来与本宫作对的,这几年若不是他,本宫早就得到那个位置了!”
空荡的宫殿回荡着太子怨怼的声音,幕僚抖索半天,大着胆子咬牙开口:“殿下,属下听说镇西将军前几日把越太尉的大公子领进将军府,这其中是否有隐情?”
“越大公子?呵呵,不过是越伯群的弃子罢了,越伯群为了投奔本宫将他亲子逐出家门,这事早就在朝堂传的沸沸扬扬,他就是想帮朗时野又如何?一介布衣,不足为惧。”
太子眼珠转了转,忽地咧开嘴角:“他想摆本宫一道,那也要看看他有没有本事,吩咐下面的人,隔日配合镇西大将军演一出好戏,本宫要叫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幕僚背后一凉,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御史王大夫,这枚棋子也该发挥他的作用了。”
这是要舍掉王大夫了,幕僚暗叹太子心狠手辣,对上太子森冷的目光,心中竟生出一股唇亡齿寒之感。
今夜一切如常,除却少数人,大晟仍旧在夜色中酣眠,凉风扫过,卷来落叶掩盖大地,这底下的暗流涌动也无人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