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川闻言一愣,按理说此处离轿子尚有一段距离,应当是看不出轿中有人。可事已至此、瞒他不住,沈淮川只能先一步告罪:
“蓝公公见罪,轿中之人前些日子受了伤,不好吹了凉风,还请蓝公公多担待。”
沈淮川说罢,瞥了眼身旁站着的钟慈,钟慈立刻将备好的碎金奉上。
柳蓝看了眼钟慈手中捧着的金子,又看向沈淮川,低声开口:“沈尚书,老奴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不由得嘱咐你两句。任她是谁,你都不该纵她如此僭越。”
柳蓝顿了顿,疾言厉色地道:“今日传旨的是老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也当作没瞧见。若你一味纵容,日后总会有疏漏的一天。到时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地告发,你这么些年的隐忍筹谋,便也都别要了。”
沈淮川颔首,也不知是否将柳蓝的话听了进去,只道:“多谢公公提点。”
柳蓝见他这模样叹了一声,又说:“圣上的意思是,要你与她一同进宫。”
他说着,指了指那轿辇。
沈淮川倏地抬眸:“她不去。”
“她必须去。”柳蓝顿了顿,敲打沈淮川道:“圣上点了名儿了。”
沈淮川只觉此事颇为棘手——他并不想要隋意在此刻入宫,至少不是眼下这丢了卷宗又被人捅了暗刀的时刻。
可皇命难违,更何况,只怕是早有百十个皇帝的眼线盯着她。思及此,沈淮川阖了阖眼,像是认命般朗声回道:“那便劳烦蓝公公在此处稍作歇息。”
说罢,沈淮川又回了轿辇之上,问隋意道:“待会儿要进宫面圣,可愿同我一起?”
轿辇离得远,隋意听不大清楚那前来传旨的人说了些什么,便问:“是圣旨要我入宫吗?”
沈淮川颔首。
隋意飞快地在心底盘算着:她知道,只要在皇帝面前多露一回脸,受人牵制的可能便会少一分。可同样,被皇帝当做利刃的可能便又会多一分。
总之都是给人当棋子,沈淮川和那皇帝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思虑至此,隋意语气轻快地朝沈淮川道:“好啊,入宫便入宫,我好像还是头一回入宫呢。”
沈淮川眉心又蹙了起来:“若你不愿......”
隋意倒不忘再撩人一回,歪着头笑道:“可我更不愿让你为难。”
——
与闹市长街不同,丹凤门以里脚下皇城、一步一寸皆是天家威严。连地上的每一块石砖都刻着工匠姓名,只待哪日石砖出了问题,便能立即寻到罪魁祸首。
臣要立世,君恩为先。宫里头那些皇子功臣尚且如此,隋意一个小小芝麻官更甚,与这些石砖工匠并无多少不同。
长安棋局之下,管他文臣武将、皇亲国戚,还是掌权谋臣、奸佞之人,终归只能做黑白棋子相互牵制。而棋盘外那博弈者,自始至终便只有一人——
“微臣沈确,叩见圣上。”
金銮御座之上,那人摆了摆手,示意隋意平身。玄色长袍、广袖织金,五爪腾龙的纹样跃然其上,全然看不出是大病初愈的模样,反而平添几分天家威严。
“朕记得,朕当时许了你户部与大理寺七日之限。朕还以为,沈卿能如约在七日之中为朕肃清假//币,现在看来,倒是朕强求了?”
当今皇帝四岁登基,掌大位近五十年。日日夜夜为国忧心、为民谋利。而今一瞧,就连声儿里也透着苍老。
沈淮川听出皇帝这话中多有不满,稽首道:“微臣无能,请圣上责罚。”
“罢了,”皇帝摆了摆手:“如今此案也算了结,卿唯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此时罚你,那是朕的不是——”
“微臣不敢。”沈淮川跪得笔直,又道:“罪臣江叙畏罪自杀,死前话语之中也多有暗示,说此案仍有涉罪之人。并且......微臣斗胆猜测,那罪人可能就在朝中。”
“圣上......”他顿了顿,抬头看向皇帝:“便不再往下查了吗?”
皇帝听罢,面色冷凝,未几却是笑了一声:“此事朕心中有数,你不必再提。往后户部便不必再插手此案了,朕会命大理寺接着肃清京中假//币。沈卿可听懂了?”
沈淮川轻叹,与他猜得并无不同,皇帝担心假//币流通于市会使百姓惶恐、失了民心,故而会命大理寺迅速结案,缴尽假//币。
若眼下自己颔首,假//币一案便会就此匆匆了结——即使众人皆能看出,江叙背后仍有推手。但皇帝金口玉言,他开了口,便是认准假//币一事全部归咎于江叙。
沈淮川虽不想这般,却只能颔首。
只因座上之人是皇帝,他忤逆不得皇帝的意思——更何况,今日他答应带隋意入宫面圣,便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是,微臣明白。”沈淮川顿了顿,又道:“微臣......自知此案办得不好,可臣想斗胆请圣上封赏。”
皇帝听了这话才抬了头,像是有了些兴趣似的:“在你们同辈之中,你已是封无可封的贵人,还想让朕赏你什么,开口便是。”
沈淮川道:“罪臣郗珍珠养女隋氏,识得各处铜矿异同,助大理寺破假//币一案。”
他顿了顿,抬眼去看皇帝神色,见皇帝未有不满之色才接着说:“先前圣上要臣带隋氏上京,如今一看,此人的确颇有才情。不知圣上是否属意,为隋氏选个官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