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两岸灯影摇晃,这头的夫子庙里正高声颂着《大戴礼记》,那头脂粉烟尘里抬出的女公子托腮静静听着。
“那娘们儿怎么还不来!你这花楼还想不想开?”
京官横着一脸油桶里捞出来的腊肉,挺着大腹上楼,整栋花楼都跟着抖了抖。老鸨跟在他身后不停地解释着什么,但显然无济于事。
女公子的房门被踢开,吱呀响了一声,便被更刺耳的声音盖过。
“欸哟,女公子也听礼记?要不爷来给你讲讲?”
“爷是两榜进士,怎能给我这等低贱之人讲书。”玉桃关窗,在屋内点上一支香,“我不过是学京中大家闺秀的样子,附庸风雅罢了。”
“那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京官拿粗手在玉桃纤腰上摸了一把,喘气粗了几分。
“玉桃啊,你也知道我对你的心思。这么水灵灵一个人儿在这里蹉跎着太没意思了,不如跟了爷,带你试试爷家里的好东西~”
玉桃淡淡笑了一下,任由那人的肥手大肚在自己身上肆意蹭着摸着。
“爷,我想起一句诗,你想听吗?”
“哈,爷就喜欢你这小妮子,花样真他妈多!” 他重重喘了几声,将玉桃按在窗台上,整个人压了上去。
夫子庙内换了《诗经》,讲那关关雎鸠,后妃之德。
秦淮上有几船画舫,传出琵琶双调,弹的姜白石的曲。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哈……你要跟了我……要什么没有。”
“可惜,陈大官人也常来我这里,贱妾就是想跟爷,怕也是不行的。”
“妈的。”
京官骂了一句,动作更粗鲁了些。
琵琶曲凄恻哀婉,夫子庙内渐渐没了颂书声,玉桃撑着麻木的身子,指甲在掌心掐出两道血痕。
书堂下学了,那书生该出来了吧?今天他还会给我讲诗经吗?她如是想。
玉桃遇见书生时,秦淮两岸还飘着柳絮,行人还没有脱下旧年的夹袄。她坐在画舫上弹新谱的琵琶曲。
那首曲子没有名字,下行的旋律透着哀戚,但其中仍有几个跳脱的音符,就像那些蓬勃向上的野草,充满了生机。
玉桃弹得入神,忽听到有人应和,她向岸上望去,却见一个布衣书生背手站在一株柳树下,吟诵着没听过的诗。
那诗不讲风花雪月,不粉饰太平,也不似腐儒酸邹邹扯些经义道理,只是讲一些普通人的遭遇——那些无名之人如何在这个世道挣扎。
这是玉桃第一次遇到能听懂自己的人。
夫子庙的读书声停了,京官伏在一旁睡得酣。
玉桃理了理散乱的发髻,扯过一条纱布,默默包扎好自己的手。
一只蛾子撞进烛火,燃成一粒火星,被一把罩进灯罩中。玉桃熄了烛火,推门正撞见跌跌撞撞跑来的丫头。
“怎的这么慌张?”
“我刚才去隔壁送茶,听见里面的人说要在城西杀人……姐姐,报官吗?”
“……你先下去,不要声张,不要惊动那两人。”
“那……”
“我来处理。”
“……那你小心……”
小丫头一溜烟跑下了楼,玉桃看了一眼隔壁,从房内扯过一件斗篷,不带一丝动静地下了楼,急急向应天府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