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上曹荣看似满是关怀的眼睛,面露浅笑,说话的语气仿佛是在同他娇嗔一般:“你也是多虑了。就我现在这身体状况,我能去得了哪儿?每日里就指着你照顾我呢,我又怎么会远离你身边呢?”
毕竟她现在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是么?
香花大酒店本部的青铜榕树阵法对她造成的伤害和后遗问题不小,她当前的身体状况,曹荣应当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你就当我是关心则乱吧。”曹荣伸出手张开手掌,将兰枯自然垂放在面前桌面上的素手拢在掌心,轻轻用指腹摩挲过她温软的手背。
他凝视着兰枯,像是随口提及似的忽而话锋一转:“兰枯,你知道,戈守军他为什么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吗?”
要说这戈守军,那可真真是个有意思的妙人。
在以央京张家为核心的利益集团里,戈守军可谓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中立派,他既不是张思剑方思贤茶会的人,也不是张靳方鸢尾会的人。
从一开始,他便为自己找准了位置,巧妙地居于思贤茶会和鸢尾会两大派系之间的平衡点上,而后步步高升,一直坐到了今天香花大酒店法定代表人的位置。
他作为香花大酒店的法定代表人,是酒店对外经营发展的不二负责人,实际掌权不如立泰和曹荣是真,身处高位、存在重要也是真。
香花大酒店需要一个平日里吸引客户及群众好感度、关键时刻能够顶锅负责的对外代表,思贤茶会和鸢尾会之间明里暗里的权力博弈需要一个可以作为缓冲兼容的平衡点,这两个任务无论是哪一个,完成起来都是极其具有难度和风险的,但是戈守军他就是做到了,而且做得很漂亮,同时受到了思贤茶会和鸢尾会双方势力的接受和认可。
更不用说最近这阵子香花大酒店事件频发,前脚残荷泊的业务因李雨琪险些惨遭毒手被追查,后脚本部又出了“意外发生爆炸”的事故,特别专案组对香花大酒店及其相关业务展开了紧密关注和严肃调查。
残荷泊的业务直接因此被紧急关停,吴志杰和朱鹏程作为犯罪嫌疑人被逮捕,残荷泊负责人兼总经理特助何峒作为包庇方也没被放过,戈守军作为香花大酒店明面上的老大依据当前证据不能够认定他对残荷泊隐藏的罪恶知情而未被逮捕,询问调查完毕后就被特别专案组列入了重点监视关注的名单。
爆炸事故后,立泰被查出系香花大酒店的实际掌权者,先前落网的何峒实则是他的手下,他们都是在香花大酒店待建立之时就在的老人,戈守军和曹荣都是后来被总公司聘用而后再委派过来的。
香花大酒店内隐藏的残荷泊业务,负责人何峒,实际掌权者立泰,隐藏更深的背后势力思贤茶会,四者前后连成一线,足以构成了一条完整的犯罪关系链。
而中立的戈守军,鸢尾会方的曹荣,也确实都未曾经手参与过思贤茶会方的这类生意,故而特别专案组只是加强了对他们的监控,并未将他们也列为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进行逮捕和羁押。
其实聪明人都感觉得出来,特别专案组这样的处理方案非常耐人寻味,有些将计就计的故意意味。
可以理解为他们想要“放长线钓大鱼”,看看能不能通过这一方式引出潜藏在更深层次的幕后势力或者是秘密。
也可以理解为他们有意“抓一个,放一个”,想要借此机会进一步挑起香花大酒店的内部矛盾。
总之,特别专案组必然是有他们的打算的。
严肃调查归严肃调查,他们明显没打算和香花大酒店及其背后所有利害相关的势力团体公然且彻底地撕破脸皮。
在案件调查取得说得过去的一定结果后,特别专案组没有对元气大伤的香花大酒店抓着不放、刨根究底,而是宽仁地选择了放过,甚至大方地作出了承诺,准许香花大酒店在相应的整改和修复工作完成后继续正常开放与经营。
也就是说,戈守军和曹荣他们只需要安静太平地等待,等到特别专案组案件调查完毕、顺利结案,香花大酒店内部的整改工作和外部的修复工作都一一完成,得到有关部门的核验通过,就可以继续像以前一样回去上班。
到那时候,没有残荷泊,没有何峒,没有立泰,虽然香花大酒店会因为这些案件发生并被在公众面前曝光的缘故,在一定时间内的经营状况受到不可避免的影响和损害,但是对于戈守军和曹荣来说,在切切实实的权柄方面却是收获良多。
而且在这一战中,进行博弈较劲的思贤茶会和鸢尾会双方势力都受到了损伤,中立派的戈守军却不费一兵一卒,从头到尾所受到的影响不过是被炸了个本部的总经理办公室和被特别专案组列入了重点监控关注名单,身处高位却能全身而退,不受损伤却能获益匪浅——能在这么一场危机四伏的战役中明哲保身并且不卑不亢地获得此等成就的戈守军无疑是极为厉害的。
兰枯没想到曹荣突然间会有此一问,不由得微微一愣,思忖片刻过后她回答:“因为恰好需要一个中立派存在。”
思贤茶会和鸢尾会各自扩张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已经难以避免相互之间存在掣肘影响和权力博弈了。为了更长远的合作并进,这两个派系之间确实需要一个足够有实力的中立派存在,进能借力打力,退能缓冲调和。
戈守军即是完全符合这种需要的存在,他的出现、发展和上位过程更是充分印证了何为“天时地利人和”。
“可以这么说吧——但是兰枯,你要知道,只要是人,心生来就注定是偏的。”曹荣握着兰枯的手,一双眼温温沉沉地注视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
“绝对的平衡点只会在撇开所有人性因素且所有要素均为确定已知的理想设定下存在。而实际上,在关系错综复杂、各要素无法精准确定、事情影响无法如数掌控、人心更是不可完全估计的现实里,只存在所谓的‘相对均衡点’。”
“‘相对均衡点’的存在完全离不开其相对应的前提条件,一旦有一点偏差改变,所谓的‘相对均衡点’就会失效。”
曹荣手下微微用力,将兰枯的手捏在掌心握了一握,而后轻轻松开收回了手:“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中立派。没有人可以永远不站队。”
“所以说,戈守军他足够聪明。”曹荣神色淡淡地评价总结,“他和向鸳一样,能够‘左右逢源’,在重重势力之间以‘中立派’的形式泰然处之,游刃有余。”
“但是,却又总是能够精准及时地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站队选择。”
而历史向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
只有最终胜利的“中立派”才能被立住,失败者只会在尘埃落定后被认定为暗通款曲的附庸者。
兰枯神情认真地侧耳倾听着,期间眼睫自然地轻颤了又颤,在曹荣忽而提及戈守军、忽而又提及向鸳的这一番话里分明听出了几分敲打、几分告诫的意思。
于是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向曹荣由衷地表示受教:“你说的很对——在这个问题上,是我想得太浅薄了。”
不过说到向鸳……
兰枯不禁顺带想起了前一天下午鸢尾花园突然发生的变故,不久前方才恍然舒展开的秀眉再次不自觉地蹙紧聚拢了起来。她有些担心、又有些犹疑地问曹荣:“对于鸢尾花园的事情,会长自是有他自己的想法……曹荣,你怎么看?”
她总觉得,会长的想法很危险,所以止不住地感到担心。
可张靳想要做的事情,又哪里是她能够置喙的?所以这话兰枯问得有些犹疑。
这样的话,兰枯也只会在私下单独相处的时候和曹荣说。
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与同他人间不同。
于公,兰枯是曹荣的秘书;于私,兰枯又是曹荣的情人。无论是就于公于私哪一层面的身份关系,兰枯始终都是直接隶属于曹荣、与曹荣关系最近的“亲信”。
兰枯的这一番问话难免有几分刻意转移话题的嫌疑。
曹荣深深地望了兰枯一眼,回答里透着股事不关己的淡漠:“不管我怎么看,会长的想法都不会改变。鸢尾花园的事情,横竖都与我们无关。”
他悠悠站起身,伸手轻拍了拍兰枯的脑袋,垂眼俯视着她的眸色深沉,开口叮嘱她的语气听着却是温柔里隐约带着些许无奈和纵容:“这段时间好好地待在家里休养身心,少想这些有的没的。好不容易能放个假,别分分钟又跳转回工作状态给自己增添辛苦了。”
“要玩手机就好好玩,追剧看小说听播客也都随你,再不济我陪你喝喝茶、下下棋、插插花、看看书什么的,别老是盯着时事新闻和公司情况了。”
说完,他也不等兰枯回应,便直接收拾了桌面上的餐具,转身走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