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温遥:???
“上哪儿去找花羽?”叶温遥一脸茫然。
司言干脆招了招手,示意叶温遥来自己的房间。
房门关上之后,司言继续解释:“阿柔还在云影山学艺的时候,第一次下山历练,来的就是淮宁城,自然清楚云影派安插的暗桩在哪里。要想通过暗桩联系到花羽并不难。”
“哦。”叶温遥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即有些担忧,“花羽武功高强,戚小姐在他面前恐怕讨不了什么好处。”
“无妨。”司言看起来十分淡定,“她讨的也不是好处,而是说法。”
“说法?”叶温遥更迷惑了,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自从花羽决定带着整个云影派投身怀王,替他杀人的时候,他们就注定是陌路人了。在这世上,说法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有那么重要么?”
“当然重要。”司言说道,“若旁人给予你的恶意都没有缘由,难道不是件令人胆寒的事吗?”
叶温遥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这世上没有缘由的恶意太多了,难不成你真指望人人都能惩恶扬善?”
司言并未出言否认。
叶温遥也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而是玩味地看向司言,“所以你真的放心戚小姐一个人去见花羽?万一花羽不顾昔日同门之谊,出手伤她,可怎么是好?”
“伤了戚雪柔,等于把景西王府直接推到了怀王的对立面,花羽还不至于干出这等蠢事。”司言胸有成竹地说。
阿柔也是算准这一点,才敢前去单刀赴会。为了以防万一,才会在出发前专门告诉司言她的去向。
司言无奈地笑了笑,心道:如此毫不设防地相信一个人可不聪明。
……
信号弹一飞冲天,在夜幕中炸开了绚丽的彩花。
阿柔随意地靠在墙边,看着铁匠铺里做暗桩的昔日同门敢怒而不敢言的神色,说道:“我只是找师兄说几句话,没想对他做什么,别紧张。”
能下山做暗桩的弟子,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好。阿柔自然不可能同他们硬碰硬,只是找了个机会顺走他们随身携带的信号弹。
当年师兄带她下山来淮宁城历练的时候,还专门教她辨认门派内不同种类的信号弹,用以联系不同的人。没想到再一次使用,竟是在这样的境遇下。
阿柔身份特殊,铁匠铺内没有人敢自作主张对她动手,只能一齐大眼瞪小眼,眼巴巴地等着掌门来。
就在等待的过程中,阿柔的思绪不由得飘远了,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云影山。
十岁的她第一次感受到至亲离世的苦痛,每次念及阿娘还在世的点点滴滴,总会觉得心口绞着疼。她特别想哭,但被阿爹送到云影山之后,身边最亲近的人就只剩下了大病初愈的二哥。
阿柔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委屈了,难过了,二哥不论如何也会来哄她,安慰她。但在看到二哥因为病痛而日渐消瘦,终日恹恹时,她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隐藏所有难过的情绪。
阿柔好像很快就从阿娘离开的打击中走了出来,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有人说她坚强,但更多的人却觉得她没心没肺,仿佛没有为了已故的母亲流下整整三年的泪水就是天大的不孝。
很少有人知道,每当阿柔发觉自己难以压抑心中情绪时,就会一个人躲在后山偷偷地哭。
她自以为藏得很好,但没想到有一回,她正哭得昏天黑地,掌门舅舅——也就是她的师父,突然从林间探出头来,还非常为老不尊地冲她做了个鬼脸,瞬间就把她心里的那点委屈和难过吓得一干二净。
如此一来的下场就是,师父花言巧语地哄了很久,阿柔才愿意跟他说话。
师父当然知道,对于一个半大的孩子来说,娘亲离世与远离故土是多么难以忍受的痛苦。但他并没有对阿柔说诸如“人生还长你要朝前看”、“你的娘亲只是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之类的安慰之辞。
他只是蹲下身来,为阿柔擦去脸上的泪水,说道:“晚上山里凉,下次委屈了来舅舅这里哭,没事的。”
……
不消片刻,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破门而入,正好与站在门口的阿柔目光相触。
屋内的云影派暗桩纷纷站起身来,“掌门!”
花羽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阿柔……”
阿柔猛地抬头,眸色一凛,没有任何征兆地拔出腰间短刀,直直地冲他面门刺去。
周围的云影派人发出惊呼,但处于漩涡中心的两个人在这一瞬间却只能听到刀刃出鞘的摩擦声。
花羽反应极快地躲过这一招,却避无可避地撞翻了身旁的架子,各种铁器掉落在地上,当啷作响。铁匠铺的空间并不宽敞,花羽接了几招之后便往门外退去,阿柔步步紧逼。没过一会儿,两个人就从室内打到室外。待屋内众人追出去后,就只能看见两个人用轻功飘然离去的背影了。
一路追至树林,花羽停下了脚步,用剑鞘卡住阿柔刺过来的短刀,与此同时用另一只手在她腕骨上一敲。阿柔吃痛地轻哼一声,手中一软,差点握不住刀。
对于这样的结果,阿柔并不意外。花羽本就天赋极高,练功又勤奋刻苦,是同龄人之中数一数二的武学高手。她与师兄交手,从来就没打赢过。
因而,阿柔一点也不气恼,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我还记得,八年前,我刚来云影山的时候,谁也不认识,躲在后山里偷偷地哭,师父发现之后总是变着花样地哄我开心。直到后来听师父说,我才知道,当时第一个在后山发现我,并且转告师父的人,其实是师兄你。”
花羽默然无声,面上神情却柔和了些许,仿佛也沉醉在年少时美好无瑕的回忆中。
“那时我就知道,师兄如我大哥一般,虽然不善言辞、不苟言笑,待我们同门兄弟姐妹却是极好的。云影山上发生的那些琐碎的小事,一桩桩,一件件,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阿柔直直地盯着他,“师兄,你是不是都已经忘了?”
“阿柔,很多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花羽知道她是来兴师问罪的,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接手门派事务之后才知道,云影派的衰落远比我想象中要严重得多,愿意拜入门下的弟子也越来越少。若要重现几十年前云影派的荣光,便不能偏安一隅,必须要借助皇家的力量。这是派内长老一致决定的,并非我一意孤行。”
“所以云影派的名望竟然比弟子们的性命还重要吗?”阿柔冷不防地道。
花羽神情一滞,看到昔日总是黏黏糊糊喊着他“师兄”的那个女孩如今眸中只剩下了疏远和冷漠,心中泛着丝丝的酸意。
“你可知被你一路追杀的张夫人是什么人吗?”见他没有答话,阿柔径自说道,“她是江北孙家出身的小姐,是我阿娘和师父的表妹,也是我的表姨。”
花羽微微睁大了眼睛。
阿柔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自古以来长幼有序,按理说,我没资格管教师兄。但师父于你有收养教育之恩,你却几次三番要将他血脉相通的亲人赶尽杀绝。师兄,你对得起师父吗?”
花羽脸色似有懊悔之色,“这件事,我先前并不知晓……”
“就算你知晓了又能如何?去跟怀王求情吗?”阿柔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为自己开脱的话,“师父还在世时,云影派纵然日渐衰微,但好歹独立于世,未曾受制于人。如今你带头投靠怀王,相当于将门派的命脉交给了一个外人。从今往后,连自主选择的权力也没有了。这就是你所说的重振门派之法吗?”
“师妹,你说的这些,难道我就没有考虑过吗?”花羽说道,“师父走得突然,把云影派交给我的时候,我才与你现在一般大,必须要事无巨细地听长老的意见,一直到现在,派内很多事情我都不能自己做主,参与党争也绝非我的本意。阿柔……”
说到最后,花羽的语气一点点弱了下去,一直以来沉稳严肃的大师兄终于服了软,“我不是想辩解什么,只是……我不想,我不想让你对我太失望……”
阿柔的心好像裂了个缝,里面的气顿时就漏光了。再看师兄寂寥哀伤的面容,只觉得和昔日在云影山上的那个不染纤尘的翩翩少年郎相去甚远。她突然就不恼火了,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过了良久,她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盯着花羽,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景西王府一心忠于帝王,誓死守护大昭江山,不涉党争,绝无异心。世人皆知景西王府与云影派关系匪浅,今云影派花羽掌门投身怀王,卷入朝廷纷争,不惜谋害朝廷命官。为自证清白,今日起,景西王府与云影派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说完这番话,阿柔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之中,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