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停止了呼喊,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现在的局面——还好木棚只有一层,虽然整个坍塌了,她却还是活了下来,并且能感知到手脚俱全,这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那么傅昭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人在看不见光亮之时,脑海中总是会窜出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念头。阿柔自知不是一个悲观的人,但此时此刻,她却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倘若我死了会怎样呢?
这个念头刚一成型,阿柔就怔愣住了。她从来都是个活在当下的人,自然也没想过死。只是在意识如此混沌的当下,阿柔却无法抑制地想到与死亡有关的事情。
若她死了,阿爹和兄长,一定会很难过的吧。
从小到大,阿柔都活在父兄的庇佑之下。幼时便是如此,直至今日……仍是如此。她曾大言不惭地对司言说:“人应当为了自己而活。”可如今身陷废墟之中,她却忍不住自嘲起来:倘若没有阿爹和大哥在西境浴血奋战,倘若没有二哥在长祈为质,倘若未曾出生于景西王府,她何来机会为自己而活?
阿柔年幼之时曾对着兄长发誓,待她学会武功,一定会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家人。可没过多久,西境大乱,母亲为了西境百姓慷慨赴死,二哥也身中奇毒落下病根,阿柔那个时候便已经食言了。事到如今,她难道还要再食言第二次?
阿柔不甘心,她绝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她还有未尽之事,还有应报答之人,还有……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阿柔不禁有些佩服傅昭,至少他能果决坚定地将心中所思宣之于口,万一从今往后再不能见,至少也不会留下遗憾。
她心中有一人,那人虽带着一身的秘密,肩上扛着沉重的枷锁,阿柔却知道,他也是渴望自由,渴望解脱的。
“司言……”阿柔喃喃自语。
但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句含糊不清的气声罢了。
就在这时,阿柔听到上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众人的呼唤。
“公子!公子!”
“公子,你在哪?”
“……”
是了,她是和傅昭一起被埋在这里的,倘若傅知州尚且平安,定然会第一时间派人手搜救废墟中的百姓。饶是他再大公无私,也不可能丝毫不惦念自己的儿子。外面这些人,大概是傅家的家丁吧。
阿柔终于放下心来,忍着痛楚和眩晕之感,拼劲全力,发出一声呼唤。
……
朝会之上,李钰面色阴沉,座下臣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前几日他才因西南军务统领一职的归属而被气得病了一场,如今西北定州突然发生地动,他又不得不开朝主持大局。
场面沉寂之时,李晁奚上前一步,说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前往定州赈灾。”
一旁的怀王李晁烨听了,连忙说道:“父皇,派儿臣去吧,以往此类事件,都是由儿臣处理的,想来要比五弟经验丰富一些。此番定州灾情严重,牵连范围甚广,儿臣以为,还是由儿臣去比较妥当。”
“是吗?”李晁奚讽刺道,“可臣弟怎么听闻,先前皇兄奉诏治理闵州水患,却有相当一部分百姓未曾得到朝廷的物资,闹得民怨沸腾。”
李晁烨大怒道:“你休要血口喷人!那些刁民为了多得一些朝廷的补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你凭这些不实之言就要定我的罪,究竟是何居心?”
“父皇,儿臣所言句句属实,决无半分私心。”
“父皇!”
“够了!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都给我住嘴!”李钰猛地拍了一下桌案,二人瞬时止了声息。他一副头疼的样子,烦躁地说道:“此番定州灾情严重,绝不可儿戏,也绝不是你们邀功请赏的时候!”
李晁奚的语气并未有什么波澜,不慌不忙地行礼道:“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行了行了。”李钰不耐地摆了摆手,“当务之急,还是要好好商讨赈灾一事。列位众卿可有想法?”
“陛下。”戚思彦面色苍白,手握笏板,走到大殿正中央,在一众意味不明的目光之中,竟直直地跪了下去,叩首道:“小妹雪柔如今正在定州,臣恳求陛下允诺臣前往定州赈灾。”
阿柔虽然未曾告诉二哥她去定州的真正意图,却还是在路上写了一封信,言明她会在定州停留几日,为的是让兄长放心。谁曾想定州发生地动的消息和阿柔的信件刚好同时传了回来,戚思彦当即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出来,把周围的丫鬟和家丁们吓得不轻,忙去请了大夫回来。后来还是司言得了消息,亲自派人前来诊治照看,方才有所好转,勉强能支撑着参加早朝。
“什么?阿柔也在定州?”李钰惊讶地道,转而看到戚思彦身形微微颤抖,连忙说道,“你先起来。”
戚思彦应声而起,起身时的一刹那略有些踉跄,看上去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倒他。
李钰闭目沉思片刻,最终一锤定音道:“此番定州之患,就交由承王负责,户部从旁协理。”
李晁奚应道:“是,父皇。”
李晁烨急了,还想再争取什么,“父皇!儿臣……”
“好了!”李钰皱着眉头说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这次灾情严重,容不得你耍性子。就这样定了,不必再辩。”
戚思彦微微垂下眼帘,没有说什么。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不管他说得如何情真意切,皇上都不可能同意让他前往定州。他是用来制衡景西王的棋子,既为人质,又如何能轻易离开牢笼呢?
尽管如此,戚思彦还是要在朝堂之上说出这一请求来,他必须要让圣上知道,这次赈灾行动对于景西王府十分重要,绝不能派一个手脚不干净、喜欢从中捞油水的人前去治理。同时,倘若灾情处理得好,阿柔能够平安归来,也算是卖给景西王府一个人情,负责人必定会尽心尽力地去处理。这才是戚思彦的真正目的。
下朝之后,老太监高严在台阶处拦住戚思彦,声明圣上邀他前往殿中一叙。
戚思彦跟着高严一路到偏殿来,对圣上叩首行礼。
李钰赐了座,又吩咐宫女去传太医来给戚少卿诊脉。
戚思彦连忙说道:“陛下,臣的身体并无大碍,怎敢劳陛下如此费心?”
“这说的什么话?你父亲既将你托付于朕,朕如何能辜负他?”李钰劝说道,“阿彦,朕知你心焦,朕又何尝不是呢?只是一来,大理寺事务繁琐,离不得你,二来,你身子弱,灾区又是疫病多发之地,朕如何能放心让你去呢?”
“陛下说的是,是臣思虑不周。”戚思彦说着,又止不住地闷咳了两下。
“你也不必太过忧虑。”李钰说道,“朕已派人将此事告知于景西王,命他率领一部分人手前往定州坐镇。有景西王在,想来赈灾一事出不了什么岔子。阿柔那丫头功夫好,定不会出事的。如此一来,你也可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