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钰原本还有几分别扭,见他这副模样,到底还是心疼大过恼火,命人将承王带去偏殿休息,再叫太医过来诊治。
就在侍从们七手八脚地上去扶人的时候,李晁奚的面色却更白了几分,眉头紧皱,喉结滚动,竟生生地呕出一口血来。
“奚儿!”李钰终于变了脸色,大踏步地走上前去,跪坐下来,扶住他的肩膀。这一扶,李钰才陡然发现,这个一直不受自己待见的儿子竟单薄瘦削至此,一点也不像是皇室里养出来的。
只见李晁奚面色如纸,嘴唇青白,仿佛已是强弩之末。他微微睁大了双眼,茫然地望着李钰焦急的面庞,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父皇……您……叫我什么?”
说完这句,李晁奚便彻底昏了过去。
“奚儿?奚儿!快,快唤太医!”
……
“承王他如何了?”殿内,李钰望着五皇子毫无血色的面庞,难得地心焦道。
“回陛下的话。”太医恭恭敬敬地回禀道,“殿下气血亏空、心脉受损,又长时间暴晒日下,这才牵动了旧疾。臣已为殿下施针护住心脉,往后定要好生调养,切不可大喜大悲。”
“气血亏空、心脉受损、牵动旧疾?”李钰可从来没听说过承王身患什么旧疾,陡然发觉自己对于这个孩子的了解当真是太少了。
察觉到皇帝质问的目光,承王身边的侍从韶光跪了下去,“此行定州赈灾,殿下不慎染了疫病,这才落下了病根。”
李钰从来没听说过这回事,心下一惊,继而反应过来,“定州回来的人不是同朕说过,这疫病十年前就出现过,并不顽劣吗?他是个皇子,谁敢怠慢他,又怎么会气血亏空、心脉受损?”
“这……”
“别支支吾吾的,快说!”
韶光被李钰惊怒的神色吓得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颤抖着说道:“这病是不凶险,可殿下却在养病之时遭人暗算,胸口处受了一刀,差点……差点就回不来了。”
“你说什么?!”李钰大惊失色,原地踉跄了一下,被身旁的高严堪堪扶住,“此等大事,为何从来没有人同朕说过!”
韶光跪在地上,垂着头,“殿下说,此事涉及到天家颜面,切不可声张,须得他寻个机会亲自向您禀报才是,故而恳请景西世子莫要在朝中提及此事,以防朝中上下非议。其实……殿下今日来,本就是想求您为他做主的。”
李钰耳边一阵一阵地轰鸣,颤颤巍巍地走到床榻边坐下,颤抖着双手将李晁奚的衣袍解开。胸膛上那道狰狞扭曲的刀疤立刻出现在他的眼前,格外刺目。
“是谁做的……是谁做的!”李钰胸口起伏不定,怒吼着道。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高严跪下劝道。
“在我大昭境内,竟然有人胆敢谋害皇子,简直胆大包天!你说,究竟是谁做的?”
韶光依然低着头,怯声道:“看手法,应当是江湖上的一个杀手帮派,柳叶门。”
李钰冷笑一声,心中已有了些许猜测,“杀手帮派?那也定是受人指使。”
正在此时,李晁奚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似是陷入了不安的梦境中,双手不停试探摩挲着,口中喃喃:“父皇……父皇……”
李钰一向不喜五皇子,这是朝中上下人尽皆知的事实。李钰自己恐怕也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这个脾气倔强、不与他亲近的孩子,竟脆弱地躺在床榻之上,无意识地向他索取安全感。
五皇子脾气倔,说话也不甚中听,更加不懂得察言观色,但所作所为终究是于天下于万民有益的,也是实打实地为李钰着想。遇到刺杀,他面上虽云淡风轻,未曾显露半分,心中终究也是惶惶不安的吧。若非如此,也不会想要向皇帝寻求庇护。
当他一身病骨,却被震怒的皇帝拒之门外,跪于烈日之下时,心中会有失望与怨念吗?想必是有的吧,他大概早就对这个父皇失望透顶了。
李钰年纪大了,早已不复年轻时的狠厉决绝、杀伐果断,对于感情,更是比从前珍视许多。看着李晁奚苍白的面庞,以及胸前那一道可怖的刀疤,李钰心里酸酸软软的——他对于这个孩子,终究还是太苛刻了些。
不知不觉间,李晁奚终于醒了过来。刚一睁眼,就看到皇帝坐在床头守候着,神情晦暗不明。
李晁奚从未想过皇帝会亲自守着晕倒的他,挣扎着就要起身行礼,“父皇……”
李钰连忙止住他想要起身的动作,“好生歇着,莫要逞强。你这身子亏得这样厉害,偏生倔得不行,硬要在日头底下晒着。若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是好?”
李晁奚重新躺了下去,轻声说道:“劳父皇烦心了。”
“父皇是心疼你,何来烦心一说?”李钰说道,“你这孩子,生了病,受了委屈,都不曾告诉朕,还想一个人撑到什么时候?”
“儿臣,儿臣不曾受委屈……”
“还说没有?”李钰抚上承王胸口的刀疤,“你如实说,这伤是从哪来的?”
李晁奚不敢欺瞒,回道:“定州赈灾时,遭了刺客。”
“可查清楚是谁做的了?”
“那刺客没有得手,便服毒自尽了。儿臣只推断出他是江湖杀手帮派柳叶门的人,至于背后主使,尚不明晰。”李晁奚刚才醒过来,饶是这样一段话,就费了他不少力气,胸口上下不停地起伏着。
李钰见他虚弱的模样,心有不忍,便说道:“你身子才刚好些,便不要再劳心费神了。这两天你先好好歇息,刺杀一事,自有朕替你做主。”
“多谢父皇。”
静默片刻,李钰又开口道:“此次定州赈灾,你做得很好,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李晁奚一怔,呆愣地说道:“父皇您不是已经赏过儿臣了吗?”
“那都是例行赏赐,朕是问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应尽职责,本不该向父皇求赏。若问儿臣想要什么……”李晁奚微微低下了头,极轻地说道,“父皇往后,可否多心疼儿臣一些?”
……
那日承王在朝会上惹了皇帝不快,所有人都以为陛下会重新厌弃这个孩子,轻视他、反感他,却没想到当天晚上,陛下就送了许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到承王府上去,说是对赈灾有功的赏赐。
没过多久,皇帝又下旨让承王去兵部历练,这既是在锻炼他的能力,也是在帮他拉拢兵部的势力。而李晁奚先前在朝廷上直言进谏,更是吸引了无数言官的好感。怀王简直要气疯了,在府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自此,朝中无人再敢轻视承王,纷纷将其视为皇位的有力竞选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