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
“先前,您让属下去查司门主的身世,有些眉目了。”
李晁奚略一挑眉,示意他接着说下去,云飏便将他知道的信息和盘托出。
云飏从故渊门前代门主司玄入手,打听到一些江湖旧闻。其中一件,便是说司玄初入江湖,年轻气盛之时,曾因心高气傲、大意轻敌落入一帮匪徒的圈套之中,后被路过的一名剑客救起,这才保全了性命。
那名侠客名唤岑白,江湖上鲜有人知他的名号。更少有人知道,先太子李焱曾借着公事的缘由,在江湖之中悄悄游历过一段时日,那时候的化名正是“岑白”。
在查出司玄和李焱有过交集之后,司言的身世自然就显现了。
当年东宫宫变,太子李焱身死,太子一党的势力拼尽全力才护了这一条血脉出宫,交由司玄门主带回故渊门。
从那以后,以司玄为首的太子旧部便开始着手筹备某个计划,最终在二十三年后让司言重返京城。
李晁奚听完之后,却没有太大波澜,只是了然地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云飏却有些不淡定了,“殿下,此人身份特殊,若是留在身边,怕是会有隐患。”
“身份特殊?”李晁奚笑了一下,“你是想说他身体里流淌着皇室血脉,也有资格去争那个位置,是吧?”
云飏大惊失色,直直跪了下去,“云飏不是这个意思!”
李晁奚轻哼一声,有些嫌弃地道:“起来吧,跟着本王多久了,还总是这样一惊一乍的。”
云飏诚惶诚恐地站起了身,“是……属下无用。”
“这整个江湖,可都是他故渊门的掌中之物。要查江湖事,你以为绕得过故渊门这个槛?”李晁奚瞥他一眼,“你要查什么,又查到了什么,司言一清二楚,可不要以为他还被蒙在鼓里呢。”
“这,这……”
“但是无妨,我早先时候便说过了。这夺嫡之路,便是刀山火海,本王也会一步一步走下来,与虎谋皮又何妨?”李晁奚说道,“更何况,现今横在我路上的,是我那个出身尊贵的好皇兄啊。”
……
司言通过故渊门的消息网,找到了柳叶门藏在各处的据点,并以此推算出了柳叶门大本营的大概方位,如今已布下天罗地网,正在将范围一步一步缩小收拢。
一切都相当顺利,除了阻挠在路上的一些小角色之外。
故渊门某处据点。
“门主,我们已将云影派的人一网打尽,贼首花羽也已俘获。”一名弟子道。
这次行动,司言将他那个便宜徒弟张闻亦也带上了,此时就惶惶不安地站在他的身边。
“贼首……”司言玩味地念了一句这个称呼,继而道,“把人带上来吧。”
那弟子领了命,不一会儿便押上来一个五花大绑着的青年。他的面庞被血渍模糊了一片,只从面部轮廓依稀辨认出这就是昔日光风霁月的云影派掌门花羽。
司言神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花掌门,柳叶门在江湖中的恶行,你也应当知晓,何故阻我?”
花羽艰难地喘息着说道:“听命行事而已,你不也一样吗?”
“我?我和你一样?”司言轻嗤了一声,“至少我还没有丧失辨别是非的能力,也不是人家座下的一条走狗。”
“你!”
“花掌门,当初继任掌门的时候,你可曾想过,云影派会变成如今这副任人操纵、毫无底线的模样?”司言看了一眼身边的张闻亦,“闻亦,上前来,好好瞧瞧,这个人就是你的杀父仇人。”
张闻亦瞳孔骤然缩紧。
花羽向来波澜不惊的神情有了些许崩坏,他看向张闻亦,“这……是谁?”
“花掌门,手上沾的血太多了,已经分辨不出是谁的了吗?”司言冷冽的眼神扫过花羽,“当年岐州知州张博尧被祁照陷害,因冤案下狱。不管怎么说,张知州也是朝廷命官,就算真的有罪,也应当押送回京,听陛下审判,可他却横死狱中。花掌门,这难道不是你的手笔吗?”
张闻亦眼眶霎时红了,死死地盯着花羽,恨得简直要将牙咬碎,“是你,杀了我爹。”
花羽有些不敢对上少年那锐利的视线,微微偏过头去不看他。
“怎么了,花掌门?不敢看他吗?”司言却专挑着他的痛处说,“你替怀王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还想捡起你那似有若无的良知?你配吗?”
“不要再说了……”
“你知道你对张知州痛下杀手的时候,这孩子才多大吗?那时他才十六岁。”
“我,我都是听命行事……”
“听命行事?”司言冷笑一声,“你听命行事,杀了张知州。随后,又听命行事,对他的亲眷赶尽杀绝,即便他们只是再无辜不过的妇女和孩子。若不是阿柔正巧云游至烟云四州,承王又未雨绸缪,派人护送,他们早已成了你的刀下亡魂。”
花羽仍旧嘴硬地辩驳道:“你以为承王护送他们是好心,是仁善?只不过是为了将他们一家人送去京中做认证,折掉怀王殿下的一条臂膀罢了。伪君子!”
“即便是伪善,最起码也行了善事,救了人命。不像花掌门……”司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知这些时日以来,死于你刀下的那些无辜之人的魂魄,可曾入你梦中?”
“我没想害他们!”花羽蓦地放大声音,“我继任之时年纪尚小,许多事都做不得主。若不是门中列位长老逼我带着云影派接受怀王的招纳,我又岂会欠下这么多人命!”
“是啊,你总有理由,你是听命行事,是被逼的,是无辜的。”司言轻轻吸了一口气,语气中有愤怒,却也带着一丝悲悯,“若你认定你无罪,为何不敢抬头看看这个因你而丧父的孩子呢?”
花羽终于忍耐不住,痛苦地哀嚎了一声,蜷缩起身子倒在地上,只是始终不肯抬头去看张闻亦的脸。
张闻亦皱着眉头,警惕地盯着花羽。
司言转向张闻亦,淡淡地开口道:“闻亦,你的杀父仇人就在你面前,你想怎么做?”
“啊?”张闻亦心中一颤。
“你想亲手杀了他吗?”司言又问。
若放在平时,司言要问他这种问题,张闻亦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想。他恨祁照,恨怀王,恨所有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恨不得亲手送他们下地狱。
可当杀父仇人真真切切地跪在他的身前,任他宰割的时候,他又觉得有些恍然,简直要说不出话来了。
司言看出他的犹豫,温声说道:“这不是一道考验,只是征求你的意见,仅此而已。这一年,你虽跟着我学武功,却未曾有一刻脱离我的庇护,更不必说杀人了。只是,花羽犯下的罪孽,迟早是要清算的,若你下不去手也无妨,横竖将来我也能一直护着你……”
“师父,让我来吧。”张闻亦再一开口,语气已然变得坚定有力,“您说得对,他手上沾了这么多人命,这份罪孽,迟早是要清算的。而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软弱无能,谁也保护不了的我了。”
张闻亦接过了师父手中的那把刀。
花羽已然不再哀嚎,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空洞无神地望着远方的天穹,嘴中喃喃道:“师父,徒儿……有愧……”
司言终是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轻声道:“花掌门,路是自己的,从来不该被旁人左右……虽千万人……吾往矣①。”
此夜之后,世间再无云影派。
而云影山的后山坡上,花震掌门的墓碑旁边,又多了一块小小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