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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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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守。

所有人的心念之中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长剑破喉,血喷如柱。司言已经数不清这是死在他剑下的第几个人了。剑刃与剑柄皆已被鲜血染红,身上黑衣也已被汗和血浸透。

过去多久了?

仿佛有几万个春秋那般漫长。

援军何时能到?

理智告诉司言,从城门开战的那一刻起,最多撑上一刻钟,西北铁骑就会如约而至,荡平敌军。

可随着身边之人一个一个倒下,司言却觉得这一刻钟比他的一辈子还要漫长。

倒下的人里,有西北铁骑的先行军,也有与他一同从故渊门出来的同伴。

司言自小就被师父当作太子李焱的继承人培养,师父不准他将时间花费在玩乐之上,整个故渊门,除了叶温遥以外,没有人敢和他一起玩,生怕因此被门主训斥。

那个时候,叶温遥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年幼的他身上背负着何等沉重的枷锁。司言心中苦闷,却无从诉说,他便觉得自己是孤独的。

后来,师父离世,他本可以抛却纷繁复杂的身世背景,率性自由地为自己而活。可师父曾经的承诺与他的道德感,却成为了困住司言的第二道枷锁。

师父收留罪臣以后,承诺要为他们洗雪冤情。也许是从小就被教授的君子之道在鼓动,司言到底不愿做那背信弃义之人——即便许下承诺之人本不是他。

惭愧地讲,司言对门中绝大多数弟子并无多大感情,更多的是一种责任。

想来门中弟子也大抵如此,也许他们并非尊崇司言这个年纪轻轻的掌门人,而是用劳动换取自己应得的回报,又或者仅仅只是为了在这偌大的江湖之中寻得一处栖身之所,立命安身。

将他与门中弟子维系在一起的究竟是什么?是责任?是利益?还是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司言没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在此情此景之下,他竟然产生了一丝可耻的动摇。

那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将门中弟子陷入此局,是否真的正确。他所给予的回报,是否配得上他们的牺牲?

“门主,当心背后!”

司言的神智陡然回笼,回头看去,瞳孔骤缩——只见闪着森白银光的刀刃正明晃晃地对准他。那出声提醒的故渊门人名唤寒曜,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他竟挡在了司言的身前,试图用血肉之躯接下这一刀!

长刀刺入,血肉撕裂。

即便是这世上最勇猛的战士,也难免会对“死亡”二字心生恐惧。寒曜紧紧闭上了双眼,心神俱颤,可疼痛却迟迟没有落在身上。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他袭来,压在身上,将他扑倒在地。

“呃……”寒曜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隐忍的痛呼。

他连忙睁眼望去,只见司言撑着剑缓缓站起,右肩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司言阴沉着脸,继续投入到战场厮杀之中,头也不回地说道:“蠢货,不要随随便便给别人挡刀啊,你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

“门,门主……”寒曜有一瞬错愕,随后赶忙站起身来,继续奋力杀敌,“是!”

司言的心绪被这么一搅,非但没有安宁下来,反而更加烦躁。

方才若不是他将寒曜扑倒,寒曜真的会因替他挡刀而死!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他做到这一步?

因他是故渊门门主?因他身上流淌着尊贵的血脉?因他许诺给故渊门中人一个更好的未来?

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

有人愿意为了他而牺牲,司言第一反应不是感动,不是欣喜,而是……惶恐。

司言自认为配不上别人的牺牲。

他在心里不断质问自己——

当初听闻西北情况有异,不远万里,从长祈赶至此处,涉入此局之中,为的究竟是什么?

是为了故渊门多年以来共同展望的大业?可助战西北一事并非承王的要求,也和洗雪门中弟子冤案毫不相干。

赶来西北,是司言自己的选择。

是他这一生,为数不多的,自己的选择。

那么司言,你做出这样的选择,又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情爱吗?只是为了情爱吗?

不,不是这样的……

司言在心里默念着。

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或深或浅,一道又一道。刚开始,司言还能感觉到疼痛,但到后来,痛觉连成一片,剩下的唯有麻木。

将士的拼杀嘶吼声,刀剑相接的碰撞声,以及无数惨叫和哀嚎。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震得人心神俱颤。

司言感觉到自己开始耳鸣,周围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变得虚幻起来。

他知道,自己是失血过多了。

司言剧烈地喘息着,耳中一片嗡鸣,视野也渐渐模糊起来。尽管如此,他只是举着剑,死死守在城门之前。

将要力竭而倒之际,他却突然听到了身后响亮的马蹄声。

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是援军来了……

司言露出了放松的微笑。

这个漫长的夜晚终于要结束了。

……

司言仿佛落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伸出双手,却触碰不到任何东西。走走停停,来来回回,在这方寸之地盘旋打转。

然后,他听到了一些声音。

那些话语相当耳熟,都是过往记忆中的小小切片。

“你知道吗,很多时候,人一出生,就注定要去做某件事情。你是他唯一的孩子,如果连你都不能为他报仇,还有谁会记得他呢?”

“才名艳名皆是过往云烟,待千百年之后,我都化成灰了,要别人的称颂又有何用?人应当为了自己而活。”

“你身上流淌着李焱的血,如今却要屈于一个侍妾的私生子的麾下,你甘心?”

“……”

“阿言,羁鸟和池鱼尚有心归之处,你的归处又是何方呢?”

阿柔那句温柔却又尖锐的疑问,再一次将他钉在原地。

是啊,他的归处是何方呢?

恍惚之间,眼前出现了一抹亮光,以及一个高大清瘦的人影。

司言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因为他又一次看见了这个缠绕住他二十多年的梦魇——他的生父,李焱。

他已经许久没有梦到过李焱了,久到他差点忘了,自己曾经有一段时间天天因其入梦而感到烦闷痛苦。

而眼前的李焱,并不似以往梦中那般温和儒雅。他淡漠地看着司言,神情中流露出一丝不解,“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值得么?”

司言知道在梦里和人拌嘴相当幼稚,但他还是轻笑一声,没好气地道:“你管我?”

李焱叹了口气,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悲悯,说道:“助战西北,于你图谋的愿景而言并无助益。还是说,你不惜牺牲掉这么多门人的性命,只是为了戚家那孩子?”

司言看着眼前这个缠绕着他二十多年的人,片刻之后,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李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默不作声。

“原来你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司言笑够了,扬着嘴角说道,“我做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因为覆巢之下无完卵,倘若西北铁骑当真就此覆灭,哈赤努尔带着赫月蛮族踏足大昭疆域,边陲百姓将民不聊生,迟早有一日会殃及整个大昭。”

“因为景西王一辈子忠君爱国,死守边境,整个戚家为了西北边境之安宁,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如此忠臣良将,应当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因为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麻木的傀儡,更不是谁人的附庸。我拥有自己的思想与判断,我知道孰是孰非,孰正孰误。”

“为什么?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司言仰起脸,直视着一直以来缠绕着自己的梦魇,高声说道,“若不是为了寻找我存活于世的意义,又能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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