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言听明白了,她这是怕李钰听闻李晁奚自立为帝后恼羞成怒,再以天子的名义向西南军下旨,不予长祈支援。如此一来,长祈虽失,待到边军回防,平定叛乱之后,他仍旧是皇帝。
“阿柔大可放心,他翻不出什么风浪的。”司言沉着地道,“当初祁照入狱,西南军防一职空缺,朝中上下争论再三,最终才定下令老将唐元思填补这一空缺。阿柔可记得?”
“嗯。”阿柔回想了一阵,说道,“二哥当时还同我说过,大昭正是缺将之际,唐老将军是唯一能接下这担子,又撑得住场子的人。”
“早在祁照罪行披露,获罪入狱之前,我就料到朝中各方势力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推举自己的人上去,接替祁照的职位。而他们推举的人,大多是靠连带关系上位的酒囊饭袋。司言顿了顿,说道,“早在护送张家人入京之前,我就去寻了唐老将军,求他出山。”
阿柔睁大眼,惊讶万分,“什么?!”
“老将军与先父曾是旧识。二人结于江湖之中,平日书信来往,也用的是江湖化名。朝中许多人并不知二人间的交情,再加上唐老将军德高望重,先帝即位后清算东宫残党之时也没有起过动他的心思。所幸,老将军并未被先父所牵连,落得萧将军那般下场。”司言回忆起往事,叹了口气。
“你说你曾亲自去求老将军出山……以什么身份?”阿柔微微皱眉。
“他知道我是谁。很久以前,他就知道我还活着。”司言稍稍加快了语速,“更多细节,以后再慢慢和你讲。阿柔现在只需要知道,唐老将军与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只要守住长祈城,援军一定会来。”
司言目光坚定,令人觉得十分安心。
阿柔见他如此肯定,稍稍稳定了心神,点头应道:“嗯。”
“城中还有许多事要做,我必须得走了。”司言凝眸往她,神情之中皆是不舍。
“忙你的去吧。”阿柔故作轻松。
司言俯下身,在她唇上留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阿柔,保重。”
“嗯,保重。还有,代我向二哥问好。”阿柔心中纵有万般不舍,最终还是只能目送着他离开。
司言说得对,接下来的战事,会比前几日更加凶险。
长祈守城军要面对的,不只是虎视眈眈的叛军,还有兵力的折损、物资的消耗,以及城内越来越涣散的人心……
阿柔走出营帐,浸于无边夜色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感到压抑不适。更有许多兵士身受重伤,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只能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呻吟。
仅仅只过了六七日,就已是如此情状。而东城门的战况要比这里更为激烈,兵力损耗一定更加凄惨。
阿柔发出一声叹息。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直面身边人死去。这也就是她虽然自小在军营长大,拿兵书当启蒙读物看,也从不认为自己能够成为像阿爹和大哥那样出色的将领的原因。
但现在,这项使命既落在了她的头上,纵使再苦再难,她也必须要迈过心里头的那道坎。
“只要守住长祈城,援军一定会来……”阿柔默念着司言临走前说的那句话,攥紧拳头,逐渐坚定起来。
……
战局的发展果真像阿柔和戚思彦预料的那般。叛军几乎放弃了南城门的进攻,转而将兵力调遣至东侧城门。
对于叛军而言,不论是哪座城门,只要击破其中之一,整座城池便已是囊中之物。
南城门一战失了宝贵的云梯,薛重山和云洛绝无可能再用聂云天这个人,干脆将兵力调遣至东、北两侧,加强这两面的进攻。
李晁奚便令阿柔前往东城门助阵宁长衫。
阿柔带兵赶赴东侧,果见战局焦灼。
东城门由叛军首领之一薛重山亲自带兵攻打,不仅装有云梯,下方还有将士合抱撞木,向城门撞去。
要像南城门一战那样找机会出城反击,是件困难的事。
一味防守,抵御进攻,会让长祈城处于越来越被动的处境,也会消磨士气。
而叛军数量众多,可以轮番作战,几乎是日夜不停地在城门处骚扰,令守城军防不胜防、疲于应付。
攻城第七日、第八日、第十日,皆是在如此消磨中度过。
待到第十一日,宁长衫和阿柔都认为如此耗着不是办法,再不反打一次,军中士气就要被消耗殆尽了。
宁长衫在城楼之上随时观察着战局情况,尽力捕捉反击机会。
终于,在第十二日四更天的时候,宁长衫发觉叛军有些松懈,首领薛重山也不在此处,当即传信号给在城门口待命的阿柔。
所有守城军以不眠不休的代价,终于等到一个反击的机会。
城门大开,阿柔手握宝剑,骑着战马冲出城去,身后跟随着千军万马。
心不在焉的叛军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马蹄扬起漫天尘土,身着甲胄的敌人沐在银光之下,嘶吼呐喊着冲过来。
冲在最前方的那人是个女子,她长发高束、英姿飒爽,眼下泛着乌青,眸中狠厉宛如刀锋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没有人能看得清她的面目,因为稍有失神,便会立刻死在她的剑下。
这一刻,阿柔不像将领,倒像个杀神。
手中“照夜”宝剑在月光之下更加飒飒生寒,其锋刃之锐利,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阿柔讨厌有人在她面前死去,自然也讨厌杀人。
但是现在,她必须反复不断地去做这件令自己厌恶的事。
因为只有杀敌,才能夺取这场战争的胜利,才能护得长祈城无恙,才能将世间的秩序匡于正轨,还天下人以太平。
一时间,城门口火光宣天、惊叫连连。
阿柔不断斩下敌人的首级,身上也不断添上或轻或重的伤痕。一开始,她还能感觉到疼痛,但随着伤口越来越多,她已然麻木了。
连日以来的坚守和煎熬,使她的头脑不太清楚。阿柔越来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都断开了联系,只是重复着杀敌的举动——
杀……
杀……
杀!
……
城中主将营,李晁奚望着东方的火光,以及城门处遥遥传来的厮杀之声,叹了口气,神情之中似有欣慰、似有了然,又似有愧色。
当初他力排众议,封阿柔为昭武副尉,为的正是这一刻。
面对敌众我寡的战斗,杀一个是杀,杀两个是赚。
阿柔出身武将之家,自小习武,又在江湖门派中修习剑法与刀法,虽没有天下顶尖的本事,却可称得上是万中无一的强者。
能够以一敌十,是她在这场守城之战中最大的价值,也是李晁奚一定要让她上战场的原因。
“拜托了。”李晁奚喃喃自语,“给朕一个好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