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缓过一阵,觉得嗓子舒服了些,说起话来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便问道:“你可知外面情况如何?”
明珠思忖片刻,回道:“明珠不是很懂打仗的事,只是听二公子和陛下说过,长祈援军将至,叛军却不愿放弃攻城的机会,打得比前些日子更猛了,似有背水一战的势头。”
阿柔闻言,陷入思考。
算着时日,援军是该到了。
叛军筹谋多年,好不容易打到长祈城,离夺取皇权仅仅只差一步之遥。若在此处退缩,等到各处边军回防长祈,叛军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
云洛和薛重山一定比他们更急,选择背水一战,也在情理之中。
相比之下,守城军兵力太少,面对叛军强势骚扰,几乎没什么轮休的机会,早已疲惫不堪。阿柔带兵打出去了一次,虽然得到了些许喘息的机会,但长祈的窘境却难以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其实这场仗打到现在,胜算已经基本向长祈这边倾斜了。只要能撑过最后最猛的攻势,便可守得云开。
可在所有人都已相当疲惫的情形之下,究竟能否撑过最后的攻势呢?
阿柔不免有些焦灼。
只是眼下,她躺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明珠又没法告诉她前线的最新情况,只能干着急。
大概也只有等司言来了,才能从他口中得知战局如何了。
“司言来过吗?”阿柔问。
“三小姐还没醒的时候,司公子来过几趟。”
“这样啊。”阿柔若有所思。
司言许是在忙别的事,等他什么时候来了再问吧。
阿柔这样想着。
过了一会儿,军医营送了汤药来。阿柔喝过药后有些犯困,一直到睡着了也没见到司言。
一直到第二日午后,阿柔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决定亲自去一趟主将营。明珠劝了半天也没能劝动她,只好扶着她去。
及至主将营,戚思彦和李晁奚都在。
戚思彦慌忙站起身去搀她,“阿柔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养伤吗?”
阿柔身上到处都缠着纱布,几乎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的地方。她被七手八脚地扶着坐在椅子上,坐定之后缓了缓,说道:“我在屋里躺着,什么都不知道,心里没底。”
戚思彦有些无奈,终是没再说什么。
阿柔在前方不断传回的战报中得知,东城门再次开战,宁长衫宁将军亲自带兵出城迎击,此时正是焦灼之时。
而她坐在主将营,总算也体会了一把守在后方心惊肉跳的感觉。
只是阿柔依旧没看到司言的身影。指挥故渊门弟子行于四方城门,为陛下传递战报之人,也不再是司言,而是他的师兄宋岳之。
阿柔愣了愣,向身边的戚思彦问道:“二哥,你见过司言吗?”
戚思彦看向她,神情有些复杂。
阿柔直觉有些不对劲,又问:“二哥?”
戚思彦叹了口气,终是说道:“司言他……现在在东城门……宁将军的队伍里。”
“啊?!”
李晁奚坐在主位之上,遥遥地道:“阿柔,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疑惑。但去东城门参战,是阿言他自己的意愿。”
“是吗……”出人意料的,阿柔没再说什么,只是应道,“我知道了。”
阿柔微微垂眸,攥紧了拳头。
戚思彦有些担忧,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后背。
阿柔低声说道:“没事的,二哥,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她当然明白司言为什么要选择跟随宁将军出城迎敌。
就像当初在西北宛阳城,他本可以对边境一战置身事外,却依旧义无反顾地站在城门前,以血肉之躯为西北铁骑杀出一条回家的通路。
而现在亦是如此。
看到阿柔浑身是血地被人从城门抬回来的时候,司言不愿意再躲在她的身后。
……
司言自小便活在师父的殷切希望中。
为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师父授他武学技巧,又寻人教他政史策论。司言幼时没有玩乐,只有无穷无尽的学习。
至于兵书,他也读过许多,但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像现在这样,作为将士,亲身面对刀剑无眼的战场。
长祈城,东城门。两军对峙,斗争一触即发。
主将号令一下,众将立刻义无反顾地跟随着向前厮杀而去。
一瞬间尘烟弥漫,血洒郊野。
天地浩荡,人在其中显得如此渺小。
混乱的战争之中,人命又是如此轻贱,如此脆弱,如此微不足道。
这场战争的规模,远比一个月前的宛阳之战更加恢弘。司言置身其中,深深地感受到己身微薄。
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死去,又不断有人挣扎着站起来,继续将刀剑挥向敌军。
一开始,司言的头脑还能做出清晰的判断,知道该如何规避从四面八方劈砍而来的攻势。但随着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参战的时间越来越久,他逐渐感觉到呼吸不畅,头晕眼花。
这样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折磨,阿柔也曾受过一次。
也许只有将阿柔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司言才能真正原谅当初那个一味自保、危难时刻又不能陪在阿柔身边的自己。
战争就像一头凶恶的巨兽,撕开城池最表层的光鲜,将这片领域之内的每一个人都蚕食殆尽。
直到日光散落,月色渐起之时,司言依旧仗剑苦苦支撑,即便浑身浴血、伤痕累累,也不甘心在此处倒下。
“我们之前总说,等一切事了,要做许多事情。我想,也许此战,便是终结了。”
阿柔曾说过的话萦绕在耳边。
是啊,待到平定叛乱,李晁奚的皇位将再无人可以撼动,届时便会依照约定重审天曜年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冤案,还他故渊门七十一名弟子的清白。
而后,他便可事了拂衣去①,再不管这繁琐纠结的俗事,与心上之人做一对眷侣,一同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②。
那样的日子,多好。
所以现在,他绝不会让自己殒命于此。
正是这般纯粹的想法,支撑着他熬过了漫长的厮杀。
而就在守城军将要力竭之时,远方黑夜之中突然出现了熊熊火光。
那火光十足耀眼,映得漆黑夜色也如白日一般明亮。司言被这突兀的暖色吸引,有一瞬的怔愣,理智陡然回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起火的方向,正是叛军驻扎的大营。
援军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