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昙儿并不知道她和自己痛感相通,所以她还是必须要装出一副寻常的样子。
可生理性的疼痛,其实是很难忍耐的。
尽管早就用帕子擦拭过,但很快,青葵和夜昙一样,头上又冒出细密的汗珠。
很显然,房中的三个人都注意到了。
“呜呜呜姐姐我好痛……”夜昙嚎了一会,觉得身上好像渐渐没有那么强烈的痛楚了,“姐姐……呜呜呜……你怎么了?”
“我……没事。”青葵勉强扯出一个笑。
“青葵公主”,少典有琴压低声音,和青葵说话,“你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
“……那好吧。”青葵刚用金针将夜昙身上的几处穴道都封上了。
虽然不能让她完全感觉不到痛,但至少可以缓解。
“昙儿,那姐姐去给你抓药”,青葵编了个借口。
她怕夜昙看出来自己的不对劲。
“姐姐……”夜昙眼巴巴望她,“那你要快点回来呀……”
“好”,青葵替夜昙掖了掖被角,又拿出帕子替她擦额上滚下的汗珠,“别担心,大王他会陪着你的。”
说着,她便站起身,背上药箱。
“大王”,青葵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她背过身去,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了两包麻沸散,偷偷塞给他,“这封穴的功效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若她真的疼得受不了,还是让她多睡会儿吧。”
睡着了至少不用受罪。
“好”,少典有琴接过药包,默默塞进袖子里,亲自将青葵送到殿门外。
此时,一早就安排在殿外候着的侍者便来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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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姐她走了吗?”夜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
青葵给自己扎完针以后,她就觉得自己身上的疼痛感已经下降到了可以忍耐的程度。
但她还是不敢冒着风险乱动。
毕竟刚才那疼痛真的可以说是刻骨铭心了。
“……昙儿……”少典有琴轻轻握住夜昙的手。
看她疼成这个样子,他心疼,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不敢抱她。
“对不起。”道歉没有用。
承诺、赌咒发誓,也都通通没有用。
少典有琴俯下身,头抵上她的额。
只是他不明白,她分明是来渡情劫的,又不是死劫,为何就会……就会如此了?
“……”夜昙自然是看出来,他在内疚。
可是这关他什么事呀?
“好了啦……”她咬了咬唇,“你要替我抓住凶手!”
“好。”不用夜昙嘱咐,他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元凶。
“还有啊,我刚才在摘星楼看到有金红的光柱,不知道又是谁在装神弄鬼了。”
“嗯”,少典有琴摸了摸她湿漉漉的脸颊,“你先休息。”
“还有啊……”
“什么?”
“……我不会站不起来了吧?”夜昙咬着唇,犹犹豫豫的。
她之前感觉到腰间剧痛。
夜昙虽然怕疼,但也算是能忍的。
青葵施针之前,她真的是全身都疼,疼到冷汗直流,这让她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如果真的是这样,青葵肯定不忍心告诉她。
所以她只能问他。
“昙儿……别怕,你会好起来的。”神君摸了摸她的脸蛋,眼神中满是痛惜之色。
“我脸怎么样啊?”夜昙这才想起要关心自己的花容月貌。她方才倒是没觉得脸上有哪里疼,故而一时之间也没想到这事。
“没事”,要不然他哪敢用手碰她的脸,“一点伤都没有,还是姿容绝代。”
还好还好!
闻言,夜昙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那……万一我要是站不起来了怎么办!”在床上躺得和一张烙饼一样的夜昙又重复问了一遍。
既然脸没事,那她还是比较想要知道这点。
“腿还疼吗?”神君隔着被子,轻轻摸了摸夜昙的腿。
“啊——”尽管他的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了,夜昙的腿却还是非常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当然疼啦!你什么意思啊!”
夜昙想要转身拿枕头打她这个不解风情的夫君,但是又怕痛,一点也不敢动作,只能拿眼神剜他。
“对不起对不起”,神君赶忙道歉。
他方才分明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没成想还是弄疼她了。
“你的腿还有知觉,所以别担心”,少典有琴继续安慰夜昙道,“不会有事的。”
虽然这么说很不好,但是这种情况下,知道疼真的比不知道好。
“哼!”夜昙的嘴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她也没办法,她好想睡觉,但又疼得浑身难受,根本睡不着。
真是又累又痛又气。
神君便只能当她的出气筒了。
“昙儿”,神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夜昙,见她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便握住她的手,柔声哄她,“你若是疼,就掐我吧。”
“……”闻言,夜昙不做声了。
谁要掐他呀!
掐他她也不见得就真的能够减轻疼痛。
“对了!”
“怎么了?”神君再次被夜昙的一惊一乍吓到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帕子!”她还没忘记这事。
“???什么帕子?”神君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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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间殿偏殿。
玉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少典有琴握了握拳,尽力克制着自己心头的怒意,“竟然敢伤她!”
他千防万防,到底也没有防住。
谁能想到,这个从旧邸带出来,常年服侍妲己的丫鬟,会有异心呢?
“王上饶命!”玉容扑通一声跪下。
这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深切的恐惧。
之前她从未从他身上感受过这样的威压。
“究竟是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奴婢看到娘娘是狐妖所化”,玉容按照指使之人教她的话狡辩。
“一派胡言!”
狐妖之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事他们都知道。
闻言,玉容瑟缩了一下。
常言道,天子之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
冀州城破之时,她也不是没有体会过。
但正是因为体会过,所以才会想要铤而走险。
天知道她作为一个俘虏,是怎样从冀州活到朝歌,然后又在宫廷里苟且偷生。
直到遇到自家小姐,方才得以解脱。
但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同为俘虏的苏妲己,过得是那样得好。
连气色都比在家的时候好多了。
其实,这是当然的,因为苏妲己本人很是思念她的情郎——伯邑考。
害了相思病的人,容色总是会减上几分的。
那天晚上,夜昙答应带上自己的那一瞬间,玉容是极欢喜的。
一开始,伺候她家小姐也都是尽心尽力的。
只是,长夜漫漫,她忽然就生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凭什么她就过得这样好?自己就偏生要这样不幸呢?
城破之时,自己分明都是那样求她了,她也没答应带自己走。
若是她当时带上自己的话,她也用不着受这许多凌辱。
这时候,她突然就收到了来自西岐的一封信。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答应。
她也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定不负公子所托。”
于是她写下了这几句话,又将信寄了出去。
“娘娘是妖邪,这是奴婢亲眼所见。”玉容磕磕巴巴地述说着平日在床上看见类似狐狸尾巴的东西之类的。
“奴婢想起来了,奴婢失去记忆之前,有看到诡异的红光。”
“那又如何?”且不说她口说无凭,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呢?
用黄磷和朱砂画符能在暗中闪光,用白矾写字,烧后会出现黑字,用黄姜水浸过的纸钱放在白醋内变红色。
这种小把戏太多了,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好。
当日青葵假扮女娲时的金光就是他的手笔。
“还有一事,大王怕是也不知道”,玉容见大王的神色非常平静,心里更七上八下了。此时她也顾不得其他了,只想将所有能想到的保命方法都用上,“小姐进宫之前,其实早就心有所属。”
“……”
神君自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了。
这个婢女分明就是想说,妲己对他,不过就是虚以为蛇罢了。
但她是真的打错了算盘。
“这些事情,本王早就知道了。”
何止是知道,他还讲过这话本子呢。
“……大王饶命。”玉容再也无计可施,只能不住地磕头。
玉容不知道的是,她的主子有多受宠。
后世的《竹书纪年》有记,帝辛九年,王师伐有苏,获妲己以归。作琼室,立玉门。
从被俘到大商覆灭,九年至五十二年。四十四年间里,苏妲己都是王后。
其宠爱可见一般。
怂恿玉容的人也没有告诉她,这次,她不论做什么辩解,都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苏妲己若是死了,以商王的明察秋毫,一定会查出来。
若是没死……那她这个凶手也一样逃不出制裁。
“所以,你是爱慕妲己的情郎伯邑考?”神君一副不认同的讽刺表情。
“你不是说他与妲己两情相悦吗?”
“……他许我正室之位!”玉容抬起头,脑袋上尽是尘土和血。
那是她一直都爱慕的人!
“我哪里就比她差了!”
“她不也一样是靠男人!”
“你们不一样。”她不会是非不分,恩将仇报。
“……”玉容听着君王的脚步渐渐远去,终是摊倒在冰冷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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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是你呀!”饭点了,夜昙看见来的不是自己的贴身丫头,有点奇怪,“我玉容呢?”
她完全没想到这看起来蠢笨怯懦的丫头居然是害自己的元凶之一。
“她……从今天开始,不在这里当值了。”
宫女都不值得信任。
他现在谁都不敢相信了。
毕竟,只是因为相信了那个婢女,就害得夜昙受了这么大的罪。
他真的不敢冒险再信别人了。
但唯一能信任的青葵公主,也不方便让她整日来照顾夜昙。
那就由他亲自来吧。
“……”夜昙多机灵一人呐,少典有琴只说了上半句,她就能把下半句都通通猜到,甚至连前因后果都给脑补完毕了。
她被推下去那会儿,身边只有玉容。
事后,玉容说她是被人从身后打了,也没看清是谁。
现场没有找到第三人的痕迹。
她一开始只是以为这刺客很厉害。
没想到害人精就在自己身边。
但她也不想多问了。
反正姐姐和他都会给自己报仇的。
神君轻轻捧着夜昙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她恢复得还算快,浑身也不再剧痛,现在已经能够坐起来了。
这不好久都没听她嚷嚷了嘛。
大概是因为她的精神力足够强的关系,故而在这意识世界中,痊愈速度远超常人。
地脉紫芝,其实也和九死还魂草一样,坚韧不拔。
“那不然的话……”夜昙想说那就让青葵来陪她啊。
但话还没出口,就被一根送到嘴边的羊腿给堵上了嘴。
神君一方面是为了争取贴身陪护的权利,一方面也是真的拗不过她。
他要是不给,夜昙就老朝他摆出一副饿得不行,可怜兮兮,泫然欲泣的模样。
不得不说,他虽然受得了归墟的混沌加身,但真受不了她这样。
因为要养伤的关系,夜昙已经好久都没有碰过荤腥了。
这不,肉一到嘴边,她就赶紧咬住羊腿。
姐姐和夫君双双阻止,身边丫鬟也没有,她连见缝插针,让人夹带肉食的机会都没有。
夜昙向着少典有琴好一阵耍赖撒泼,卖可怜,才换来一个吃肉的机会。
姐姐也不在,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夜昙就着神君递来的羊腿狠狠地啃了起来。
“嗯!不错!”尽管夜昙口中塞满了食物,但仍然没忘记点评一二。
她嚼着羊肉,也想通了。
确实,让姐姐恢复女装来陪自己的话,说不定就会被谁给认出来,姐姐就是扮演女娲的那个人。
而且……
夜昙又看了看眼前的食物。
青葵在该讲原则的地方是绝对不会退让的。
这点,还是她家大王好点~~
只要自己撒点娇,他基本招架不住,时不时的就会放点水什么的。
“那……本娘娘就勉为其难,让你陪我吧~”夜昙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的油,随后又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已经恩准了神君想要当自己贴身侍者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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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九间殿。
荣升夜昙贴身陪侍的神君正在给她讲睡前故事。
讲的还是他的代表作——《有情侠影录》。
平时呢,夜昙对已经看过的故事,通常是不感兴趣的。
她之所以对《有情侠影录》兴致颇高,自然是因为讲故事的人是当事人的缘故。
作者亲自讲,那她就能了解到别人不知道的很多八卦。
而且,神君讲话本子的能力,的确不错,惯会用一些细节吊她胃口的。
“什么?!”夜昙张大了嘴巴,“花费这么多吗?”
这日,神君刚讲到没有情的主要事迹——烧钱。
还稍稍卖了个关子,说是娶媳妇真的很费钱。
“而且这么快?”夜昙张嘴咬了口少典有琴递来的点心。
“这个钱儿是不是貔貅成精啊?”说着,夜昙又把自己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不对啊……就算吃的是金子也没这么快啊!”那可是一屋子黄金呐!
想到此处,她又向身边之人投去了一个略带赞叹的眼神。
自己遇到他的时候,没有情又很有钱了。
他也是很厉害啊,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能够赚出一座金山来!
“那……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钱儿?”夜昙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叫他师父,还是要叫他大王。
她觉得自己已经搞不清楚了。
那索性就什么都不叫。
“她是为我受的伤,而且我喜欢她嘛。”神君顺嘴就说出来了。
说出来之后,他才意识到夜昙现在没有记忆。
其实在这里待久了,很多时候他都快忘记了这件事。
“……呃”,意识到自己也算是说漏嘴了,神君看向夜昙的目光里多少带上了点尴尬。
现在,“钱儿”对于夜昙而言,就是个不认识,但听过名字的女人。
“哦。”夜昙倒是没发作。
他干嘛摆出这么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啊,好像她随时都要打他似的。
她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嘛!
她都愿意去听这故事了!
不过,这个钱儿又不是钱变的,没有情这么个财迷,居然愿意把一屋子的钱都烧了。
一般来说,一个男人把一大笔钱给一个女人,要么是想睡她,要么是想睡她一辈子,没有第三个选项。
本来夜昙是觉得,钱儿什么的,都无所谓的,反正都没她牛逼。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自意识到自己有点喜欢他以后,再听这个钱儿的故事就觉得有点不爽。
“哼!”
早知道她就不要问了。
问了又怎么样,纯粹给自己添堵。
反正他怎么答,她都不会满意的。
这么想着,夜昙恶狠狠地就着少典有琴的手咬了口糕点。
这一口差点就咬到他的手。
吓得神君本能地手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