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又好像没有糟糕透顶。
“对不起。”
这是森鸥外对她最常说的一句话,摸头从最开始的毫无技巧到现在要自己克制的不去蹭。
军医干练的扎着小辫,提着医疗包满场跑,路线像是经过精密的计算,往往不待传唤人就已经来到了伤患面前,然后就是极速有效的治疗,日日如此。
简直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晶子常常这样想。
“对不起,晶子,今天也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吧。”
又被摸头了,晶子不自觉踮起脚尖,鼓起脸颊说:“我又不累。”
她从来都没有叫苦叫累过,特别是在森欧外面前——不只是她,在前线厮杀的士兵也鲜少有在黑发军医面前抱怨的,甚至伤患在看到森欧外后都会尽可能收敛痛苦的神情,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对不起”三个字森鸥外不仅对晶子说,对士兵也常常这么说。
“对不起,我下次会更快来到你面前。”
“对不起,下次会改进方法让你不那么痛苦。”
……
晶子有时候很想用手捂住森欧外的嘴——
没看到士兵看见你时总是欲言又止吗?
没看到伤患都试图在你面前强装没事吗?
没看到越来越多的人都是因为你才坚持到现在的吗?
总是对不起对不起的......明明最累的是你啊。
与谢野晶子最早使用异能力的对象里,就有森欧外。
很难相信坐镇后方的军医竟然比大部分士兵先用上这个能力,但事实就是如此。
扎着小辫的军医穿梭在战场,每分每秒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挺拔的身姿,完美地安排好一次又一次军需规划,俨然成为了后方最可靠的存在,而这一切的代价是他燃烧的生命。
与谢野晶子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发着高烧的森鸥外一大清早绕过了所有人来到她跟前,明明已经烧到眼神都失焦,却还是忍着难受单膝跪下和她对视,背直的像无法摧折的钢板。
那天的晶子像是早已预料到什么,默不作声地看着森鸥外,也许是几秒,又像是过了几个小时,男人冰凉的手掌覆上她的眼睛,眼前霎时一片昏暗。
“晶子,对不起,请你对我使用异能力吧。”
她听见男人这么说,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平直,而后就在下一秒,非常轻微的“噗”声响起,是锐器刺进皮肉的声音。
“异能力——请君勿死。”
黑发的女孩施展异能力,晶莹的白蝶在帐篷里翩跹而过,从看到军医起就游离在外的灵魂此时终于沉进躯壳,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那一刻与谢野晶子想起发生在更早之前的对话——
即使森鸥外包揽了绝大部分工作,晶子还是会不可避免的接触到一些,或者说,她本就是因为对战场有用才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鲜血淋漓的场景很可怕,但治好濒死士兵的成就感也是无比强烈的。
所以一开始晶子对森鸥外很不耐烦,因为无论她解释多少次自己是自愿的,并不觉得勉强,可每次使用异能力前男人还是会不厌其烦地对她说起那三个字,偏偏还都很诚恳。
“把你的负罪感收一收,我都说了我没有勉强,你干嘛老道歉?!”她记得自己那个时候还在发脾气。
更记得当时森鸥外的眼神,沉静得像是阔远的湖面:“你还是个孩子,只这一条,我就已经罪无可恕了。”
他最后惯常摸了摸女孩的头,低声喃喃,像是在自言自语:“晶子,永远不要失去对生命的崇敬。”
战争是如此残酷,位处其上哪管你如何年幼,尤其是与谢野晶子的异能力如此强大的前提下,高级军官把她视为战略武器,士兵们敬爱她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能够救死扶伤可是天大的好事,不是吗?
就连晶子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并对能力能够派上用场感到自豪。
一直以来只有森鸥外看她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而与谢野晶子在那次对话后才看懂了其中的含义:
在男人紫红色眼眸中的自己是那么纯粹,只是个孩子啊。
***
时间在硝烟中向前流逝,痛苦与哀嚎,眼泪与鲜血,一切的一切都随之被埋葬。
“不死军团”的计划破灭了,作为计划发起人的森鸥外,却也同样是导致计划失败的罪魁祸首。
高层不在乎他挽救了多少士兵的生命,只关注日本方在战场上的彻底失利。他们的怒火对准了这枚不听话的棋子,同时也急需隐藏“不死军团”计划由官方支持的真相,多方原因下针对森鸥外的暗杀来势汹汹。
在逃亡前,森鸥外偷偷找到被军方软/禁起来的晶子,在他的暗箱操作下,女孩在外人看来是“患上了心理疾病无法再使用异能力”的状态。
“晶子,不要让上层发现你还可以使用异能力,”森鸥外语速很快,但仍然十分镇定,“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被发现。”
“我知道了,”与谢野郑重地点点头,紧接着很焦急地问他,“你最近还好吗?”
你什么时候来带我走?她最想问的其实是这个,但还是没能说出口。
“我没事。”森鸥外回答,他像往常一般揉了揉晶子的脑袋。
女孩心中刚升起一丝喜悦,却又马上凝固了,她听见男人又说起那三个字:“对不起。”
——这是什么意思,森医生不会来找她了吗?她要被抛下了吗?
......其实是可以理解的,“请君勿死”实在是太好用了,即使高层现在不确定她是否还能使用异能力,也绝不会轻易放过她,森鸥外要是来找肯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晶子试图在心里安慰自己,她想对着森鸥外笑一笑,但还失败了,接连滚落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女孩抽泣着,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拨开那些浮于表面的理智体谅,里面真正盛满的不过是对亲近之人将要抛弃自己的悲伤。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没有急转直下,晶子感觉到泪水被人用手轻轻抹去了,她透过一片朦胧看向为她擦干眼泪的森鸥外,那双紫红色的眼睛还是那么平静,却是让她坚持走到现在的支点。
森鸥外接上未尽的话语:“对不起,晶子,我大概需要一年才能来带你走。”
与谢野晶子听罢破涕为笑。
这是怎样的一个笑啊,纯然的喜悦,一如无忧无虑的婴儿。
“那我们约好了!一年后你要来带我走,”晶子的脸红红的,可爱得像个真正的天使,“一定一定、不能忘记我!”
森鸥外把这一幕储存进核心数据库,面对“约定”这一行为,黑发的医生展露出无比庄重的态度,话说出口却只有一声干巴巴的“嗯”。
与谢野晶子却像听到了世界上最真挚的承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心中充盈起无限的勇气。
那么,一年后见,未来见。
两人视线交错,向着方向相反,但终会重逢的未来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