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戴着顶纯白色的哥萨克帽,身量纤瘦,安静地阅读着手中厚厚的《圣经》,只时不时低咳一声,似乎身体不太好。
默默观察了一会,森鸥外走到他面前单刀直入:“初次见面,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我有一个工作想要聘请你。”
很少被人说出全名的费奥多尔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不动声色地藏住心里的探究,露出一个含着歉意的温柔笑容:“这位先生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未成年,又能有什么工作需要找上我呢?”
“没有认错,”黑发医生并不想在试探上浪费时间,对他来说效率永远是第一位,“我会给出你无法拒绝的酬金。”
“......先生既然如此笃定,”费奥多尔看着那双与他色泽相近的眼眸,唇边划开莫名的弧度,他将手中的《圣经》合上:“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说着,费奥多尔伸出右手,状似友好地笑着问:“坐久了有些腿麻,可以麻烦你拉我起来吗?”
表情寡淡的男人毫无防备地握住了他的手,费奥多尔有些病气的笑容还未完全展露,却听见对方低声说:“接稳了。”
什......?
费奥多尔下意识接住倒下来的男人,突觉大脑过电般一阵刺痛,眼中浅薄的疑惑迅速被震撼覆盖,像是看到了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病弱的少年顿时僵住了,过了一会却开始微微颤抖。
——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到了极点。
从幻觉般的景象中脱离,发现自己仍然身处旧世界,原本还能忍受的费奥多尔却难受地蹙眉。
他强忍呕吐的冲动,有些慌乱地摇晃倒在自己身上的黑发男人:“那是什么?难道是、”
……【天国】
费奥多尔嗫嚅着,把这两个字嚼烂了吞吃入腹。
周围陆续有人投来疑惑的目光,费奥多尔有些吃力地把停止呼吸的森鸥外放在旁边的座位上,把男人摆出一副陷入沉睡的模样,至于杀了人就走的谋划早就被他抛之脑后。
在森鸥外停止呼吸的前三分钟,费奥多尔保持着十足的镇定,笑着打发走几个过来询问情况的路人。
等到第五分钟,他开始有些神经质地用牙齿撕咬大拇指,把原本光洁平滑的指甲啃得坑坑洼洼,空茫的视线盯着地砖上菱形的图案,小声的自言自语:“......假的?不、不对,那绝对不是可以凭空想象的世界......真的死了?不会的、绝不会,不可能......”
——如果这个男人真的死了,他不就成了亲手扼杀理想的罪人吗?
少年眼中一丝一缕漫上癫狂,他低头看着膝上的《圣经》,从灵魂中涌动的眩晕几乎让他呕血。
“......”
费奥多尔捂住嘴深深地弯腰,在耶稣的十字架前变作一尊沉默的、好似在忏悔的塑像。
仿若度过了上帝创世般漫长的时光,黑发男人肌肉抽动了一瞬,细微的动静却惹得头戴白帽的少年立马扭头去看,等看见对方缓缓睁开眼时几乎喜极而泣。
费奥多尔虔诚地双手合十,酒色眼眸中蕴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他惊喜地看着森鸥外:“您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接着担忧地问:“先生,你不舒服吗?”
单看这一幕,恐怕谁都想不到这个纤弱的少年几分钟前还试图杀人,更别说猜到他前一秒还在构想如何让世界为自己的理想陪葬了。
森鸥外把恶心感强压下去,再睁开眼就恢复了平静。他看向费奥多尔,并不在乎他刚刚杀了自己,也无所谓对方的伪装。只要把费奥多尔安排到武侦工作能大大提高任务的完成率,那么少年是疯子亦或是朝圣者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虽然如今的费奥多尔才十五岁,或许还存在掰正他偏激思想的可能性,但森鸥外显然有成效更快的方法。
——很多时候一个计策能否成功,看的就是双方的信息差。
而据森鸥外所知,现在的费奥多尔对于“死屋之鼠”的建设尚在筹划阶段,自然无从得知“书”的下落,对于理想的创设走进了死胡同。
那么,只要彻底抹除这个世界中存在“书”这一信息,再让费奥多尔知道“只有普通人的世界”真实存在,并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美好,就足以在谈判中立于不败之地了。
于是,森鸥外说:“我从彼世来此,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条件,报酬就是一张去往彼世的通行证。”
费奥多尔怔怔地盯着森鸥外,就像看见了伊甸中那颗著名的苹果。
…
一小时后,忙碌了两天的森鸥外终于可以回去找自家小孩了。
他询问身后一脸乖巧的费奥多尔:“需要给你收拾行李的时间吗?”
“没什么必须带走的行李,”费奥多尔掩嘴低咳一声,“我们现在就走吧。”
森鸥外自无不可,他正要打车,衣兜里的翻盖手机却响了起来。
能打通这个号码的人很少,乱步就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医生微微拧眉,略有些担心地迅速接起:“您好,这里是森鸥外。”
电话那头传来乱步欢快的声音:“森先生,我们进局子啦,你快点来捞我们!”
森鸥外:?
他还没开始混/黑啊,怎么就进去了?
这时中也加入了通话,他似乎是推开了乱步,惹得黑发少年发出不满的哼哼。
中也说:“森医生你别听乱步胡说!我们抓了个杀人犯才进来的,警察说要监护人来一趟才能离——乱步你别抢手机啊!”
“森先生的工作应该做完了吧?”
乱步的声音有些模糊,似乎被谁挤着脸,但还是倔强地大声叭叭:“快点带我走吧,莫斯科的警察局都没有猪排饭!”
稍远的位置传来果戈里的声音:“什么,横滨的警察局还有猪排饭?我要去!”
“去什么去!?”中也已经有些抓狂了,“可恶,果戈里你别乱凑热闹啊!”
“——”
听着电话那头愈发混乱的动静,森鸥外失语片刻,半晌却微笑起来,应道:“嗯,马上去接你们。”
费奥多尔注意到那抹微弱的笑意,垂眸若有所思。
“奉劝你收起不该有的心思,”森鸥外合上手机,侧眸淡淡地看着费奥多尔,“我不介意送你去看看地狱。”
所谓“地狱”,是形容词,还是确有其物呢?
少年这么想着,眼眸弯起温顺的弧度:“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