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烧得迷迷糊糊,揪住一片柔软的衣角,梦呓道:“阿娘……”
小儿高热最容易出人命,每回她卧病在床时王令仪都急得不行,会在她的床边设一张榻,同婢女一道守着她。
她低低啜泣,身旁守着的那人听不清在说什么,只知道她热,想要脱衣……还想要回家。
他轻轻拍了几下,心中渐渐平和,欲|念平息,就没必要将时间都浪费在晚间被官军捉回的匪徒身上。
她忽而急促叫起来:“沈之衍!”
他以为是她醒来,拍抚她脊背顺气,取一盏温水来,然而她只是昏睡糊涂,辗转翻身,又和人闹起气来:“不要……不要……”
滚落至腮边的眼泪被人拭去,他轻轻道:“我不走。”
她同他之前所识的女子不大一样,有许多叫人琢磨不透的脾气。
姜珮的娇气活泼并不稀奇,只是同他相处久了的男女大多会变得沉静端庄,不敢在慎微居掀起一点点的风来。
他们都深深地畏惧他。
姜珮也不外乎如是,一个生长在锦绣堆里的女郎,胆小不是她的过错,但某些时候她又大胆得出奇,不顾一切地想要留在他身边。
像是不自量力的狸奴,对于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这种冒险怀有无限的精力,她喜欢他,千方百计离他更近。
大约成婚就是这样一回事,把两个脾气秉性不同的人紧紧束缚在一处,慢慢磨合出一套能相处和睦的法子。
温凉的手指落在她肩头,半夜唤醒一个病人实在太不厚道。
但他现下有逗弄狸奴的兴致,要同她讲几句贴心的话,回敬她那些大不敬的胡言乱语。
他有些期待,待她清醒过来,知晓她的丈夫是比她更为另类的怪物,还会期盼与他做恩爱夫妻么?
然而这样的念头只持续一刻,他还是往小榻去了。
现下的日子并不坏,他想,为虚无缥缈的期待而打破这份烟火气,未必值当。
可惜沈之衍实在多虑,翌日清醒,还有些低热的姜珮瞧见他只露出一个虚弱但娇美的笑容,询问他道:“郎君怎好在那上面安睡,要不要同我一道用些早点?”
她病中还不忘体贴人:“母亲想来并未受到惊吓,让府中的庖厨借用衙内的厨灶多做些好菜送去,地方上的手艺恐怕母亲吃不惯。”
县令的用度同沈府的奢侈自然没法比,她一点荤腥也沾不得,吃白粥时蔬、饮清水粗茶还可以不计较,但唐夫人过惯了养尊处优的好日子,未必受得了这个。
她还未见过自己那位公爹,一旦河东节度使去世,如无意外,他就会是下一任的节度使。
不知他对唐夫人怀着何等态度,但一路上殷勤些总没有错。
沈之衍见她坦然自若,丝毫不记得夜间的狂言,微微蹙眉,道了一声好。
用过膳后县令求见,沈之衍同他一道去书房写上呈皇帝的奏章,经此一役,沈府增添甲士的事情就算过了明路,这并非有意僭越皇家,只是沈家未雨绸缪,诱敌深入的手段。
县令夫人陪着姜珮说话。
姜珮问起夜里新抓获的贼匪,县令夫人面上真心实意的笑容多了好些:“沈郎君真真是个好人,他同夫君说,若不是娘子身体欠安,合该今日就动身启程,实在顾不上这些小事,是以剩余的事情都交由奴的夫君处置,待皇命一到,就押送那匪首并残部进京发落。”
她与夫君一夜未合眼,现在想起来还浑身冷汗,在无知无觉间,一桩惊天祸事就成了大功,不必额外贿赂沈家一分一毫,就能在皇帝面前大大露脸,对待姜珮越发尽心。
押送进京……以正元帝对叛军的怨气,必然是处以极刑,千刀万剐。
姜珮经历生死,听到差点要她性命的人去死,她心里反倒还松快些,含笑对九畹说道:“去告诉玄珠她们一声,宽宽这些姑娘们的心,夜里少做噩梦。”
县令夫人殷勤留道:“沈郎君担忧夫人身体,夜里连病气都不肯避,只向衙内管事讨了一张新榻将就,我想着不若夫人再留几日,也好将养身体。”
她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又做沈之衍杀人的噩梦,并未料到他夜半会折返,唇角上扬,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同生共死之后又倾吐心扉,戳破他那层隐秘心思,她最会扮作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心疼,就算沈之衍道貌岸然,说什么无意帝位的混账话,可人的身体总还是诚实的。
她是时候更进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