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离京时,可是一场雨都没下呢。”长公主伸出手去,豆大雨珠砸在掌心溅出朵朵水花,像极了年幼在上元节时看过的烟花。
彼时,阿爷阿娘阿兄她,一家团圆。
长公主久久凝视着掌心的雨花,仿佛掌心倒影着那时的长安。
又一个响雷炸开的时候,长公主合掌攥碎了那一片长安。
她慢条斯理地净了手,吩咐道:“霜蝉,明日不用太子骑马了,准他乘车了。”
霜蝉点头称是。
这场雨后的第三日,长公主的车架驶进了长安。
长安,还是她记忆中的长安,熟悉的闷热和喧嚣。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一路上都招摇惹眼的赤芾车,到了长安的阔街上也不起眼了。
宫城外的朱雀大街,碧树楼台,玉辇纵横,金鞭络绎。
赤芾车稳稳当当地行在沙堤①之上,却在朱雀门被圣人身边的近侍告知,圣人携眷前往兴庆宫为长公主设宴了。
那内侍官趾高气昂的,连后头车上的太子殿下都听见了,他想掀帘,却被与他同乘的楚王摁住了。
“交给公主吧。”
他话音才落,前头赤芾车上的长公主淡淡道:“转道,兴庆宫。”
车转道时,管彤长公主掀开了窗帘,只上下打量了那内侍一眼。
内侍官在车架远去后,才敢长舒了一口气。
长公主那一眼,可不像是在看活人的。
这一转道,便耽搁了大半个时辰,绕过兴庆池便不准驾车了。
尊贵如太子公主,也只能下车步行。
本是要进宫面圣的,管彤长公主今日可说是盛装了。
双环髻上的闹蛾金银花树头钗,由金花金叶玉蕾缠枝勾连,钗顶的展翅飞蛾栩栩如生,这一簇金光闪烁的花树,昭示着配者的尊贵身份。
薄粉匀红远山眉,斜红面靥花钿朱唇。
麒麟纹的锦绣红杉并鹦鹉群腰石榴裙映得她容色更胜,金镶宝珠项链端端正正垂在胸前。
这回程一路走来,长公主几乎不施粉黛,乍然盛装,连楚王都看愣了一瞬。
享天下养的公主应有这般雍容气度,而天下间似乎也无人能比她更衬这颜色。
“花萼相辉楼上那人,是谁?”长公主遥遥一眼,便锁定了楼上那被众人拥簇的贵妇。
云鬓上华光闪闪却并非后宫嫔妃制式,她离京前可不记得何处有这号人物。
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太子殿下,一反常态地支支吾吾。
又转头看向楚王,楚王也是一脸微妙,他在京中时日短,但也听过此人。
公主殿下问询,他据实相告,“听说是楚妃的姐姐。”
长公主挑眉,看来这还是个了不得的人。
“那本宫去瞧瞧她。”
三年来真真假假的传闻听过不少了,既然遇上了,那她便看看这光彩生门户的楚家姊妹,都是个什么模样。
长公主即便是锦衣华服,也是步履轻盈。
高楼上的诸位娘子似是不觉她会登楼,一言一语聊得好不热闹,句句都不离她。
“这便是管彤长公主了,如今她回来,长安只怕是要热闹了。”
“原本四年前也是要议亲的,可不知怎的竟不了了之了,后来……便耽搁了下来。”
长公主笑了声,这娘子倒是有趣,已经把她往楚妃身上引了。
“远远瞧着,倒是尊贵呢。”这人话音与楚妃不同,楚妃柔中带刺,这人张口反而娇纵更多些。
闲想着,她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花萼相辉楼,因她出现,瞬间噤声。
长公主在何处都自在,款步到众人中央,与那楚家娘子相对而立,笑道:“满楼的娘子,本宫竟一个也不识得,霜蝉,此处可有你识得的贵眷?”
霜蝉叉手行礼,“回殿下,婢子不识。”
一众小娘子如梦初醒,纷纷给长公主见礼。
楚家娘子头压得最低,长公主扇柄挑起楚娘子的下巴,“满堂唯你面目之间有几分熟悉,不知娘子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