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同旁人提起裴度。
“我与裴度相识,是在曲水畔的赋诗会上,他们一干举子等待放榜,闲来无事便在曲水赋诗,我在上游弹琵琶。”
长公主嫌弃之情一闪而过,“那帮酸儒不识好歹,竟敢说我的琵琶之音杀伐之气太重,作诗讽我!”
“于是我将我带来的一篮子吃食,一个一个砸下去,最先砸的就是那只完整的烧鹅。”
那是她亲自去御兽园里挑的,膘肥体壮,声音嘹亮。其实本来想挑一只雁,因为雁够大。
但是太大了,她那食盒装不下,她又想带个整的,这才退而求其次选了只聒噪的肥鹅。
肥鹅投水,惊起了一帮举子的尖叫声。
“那曲水上浮着的杯碟碗盏,全被我一只鹅砸翻了。自认为风雅的举子们气疯了,裴度这个楞头鹅被撺掇着带头向上游寻来。”
有些家世的,看到她围毡上的柳家家徽都望而却步了。
到最后只有裴度一个人冲了上来,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她不过半掀帷帽朝他看了一眼。
气鼓成河豚的裴度便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娘子有一柄好琵琶,也有只好鹅,看着十分美味。”
裴度当时就是这般说的。
长公主忆起旧事,神情温柔,她望进谢应祁的眼睛,“我当时就想,这郎君真有趣,肯定能同我吃到一处去。”
裴度此人,心思澄澈,一眼就能看到头,也执拗,选定的路即便是死路也绝不回头。
“所以在琼林宴上看到此人已成状元时,我便同阿爷说,我要选他做驸马都尉。”
那时她还在想,横竖都是要嫁人的,嫁个自己选的总好过等着旁人安排,更何况,这郎君性子不差,模样尚可。
“可裴度与我,也大不相同。即便天塌地陷,万劫不复,我也绝不舍出一条性命,以身作局。”
长公主自怀中掏出两侧龙鳞册,温声道:“他生前留下的东西,我已经看过一遍了,只是我不明白,卷册末尾,他为何要提到楚王。”
没头没尾,却又让人格外在意。
楚王知道,但是他不想说。
彼时的裴度,什么都有了,占尽先机,他只能在一旁当局外人,默默观望。
而如今,他死了,把自己活成了慕凤昭心中的一块碑。
明明命都没了,可还是什么都有,替裴度昭雪,恐怕是占据了慕凤昭的大部分心神。
裴度活着,他没资格一争,裴度死了,他仍旧争不过。
“所以殿下是看了他留下的东西,替他来质问我吗?那我如何得知?”
茶也不煮了,糕点也不送了,谢应祁带着他血色尽失又满是阴郁的一张脸,转身离开。
“谢应祁!”长公主在他身后连声唤他,他都充耳不闻。
气得长公主拂落了一桌碗盏。
“青蚨你看他!无事阿昭,有事殿下,他是不是想上天啊!”长公主越想越气,一想到那桂花糕还未吃饱,更气。
在满院里头转圈子。
“我与他交心深谈,说了这么多,好声好气,连我阿兄都没得过这般好脸色。”
长公主几时被人这样下过面子,想知道的事没探成,还被人甩脸子。
“我看我还是干脆打死他好了,然后带着府兵去扬州平叛,抄他的家,把他的心上人嫁掉!”
长公主说完愣了一瞬,她最近,好像总是提起谢应祁那苦守扬州的意中人。
好端端地,总想这个做什么?
“主子。”青蚨端着温好的饭菜近前来,“婢子瞧着,楚王在您提起裴郎君的时候脸色便不大好。”
若不是吃裴郎君的醋,那就是吃您的醋了。
但这话她不敢说。
这么一说,长公主也灵光一闪,谢应祁对裴度也是格外在意了。
他们两个上次不欢而散是为什么来着?
恍惚记得,好像也是因为裴度。
所以,谢应祁是在拈酸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