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朝闻台大比,莫要坠了你大师兄的威名,总不会被一群杂鱼揍得哭鼻子吧?”
郁离接过那块平平无奇的顽石,闻言指尖微顿,抬起头来,冷哼了一声:
“一十二年未有寸进,待我从登临镜归来,可还会是我的对手?”
萧忆枫跳了起来:“是不是我不拔刀多年……”
郁离转而望向师尊,乖巧问道:
“今年朝闻台,是我与三师兄同去,那大师兄呢?”
“你大师兄十八岁那年朝闻台大比夺魁,如今过去了一十四年,已过了选拔的年纪。”
郁离恍然道:“原来大师兄这么老了。”
“什么老?老子今年才三十二!”
三十出头,在凡间算是壮年;到了修仙界跟动辄数百岁上千岁的老怪物比,他还是个宝宝!
话音刚落,头上挨了一下,师尊吹胡子瞪眼:“叫谁老子呢!”
萧忆枫更委屈了。
师尊转头瞧向小弟子,神色再和蔼不过,微微一笑,“小离儿不妨接过,或许此物正合与你有缘呢?”
郁离依言接过,心随意动。朴实无华的一块顽石,落入他的手中,忽而迸出异彩,似有实质的光芒向两端延伸,弯成新月的弧度。
萧忆枫大为惊奇,想道:是弯刀,还是弧光剑?
光芒渐渐散去,凝神望向少年手中的冰刃,方才恍然:原来是一张弓。
散着冰蓝色神光的弓,映着冰雪似的容颜,亦幻亦真。
映入五师姐的眼眸,似赞似叹,暗暗想道:与三师兄的剑倒是相配。
萧忆枫在一旁看呆了,暗道:既是我寻得的,如何不是一把刀?忽而想起一事,“小师弟如今是登临境修为,却还未寻得本命武器……”
“我择剑道。”
殷念秋安静地坐于一旁,眼中起了涟漪,淡淡的,须臾不见了踪迹。
萧忆枫不满道:“剑有什么好的,不如随我学刀。”
师尊叹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萧忆枫不做声了。
浮云不定,飘忽变幻。如轻纱笼罩山峦,倏忽散去,半山腰邂逅了苍松。
站在崖边,如临碧海,俯视苍穹。天那么远,远不可及;又那么低,仿佛在脚下。
萧忆枫恭立于其后,忽闻师尊言道:
“前些时日,掌教见过西洲使者,决定不日闭关,他有意将阳泉事务交付于你。”
西洲远在万里之外,隔着汪洋大海。曾有船队出海寻访,在海上迷失了方向,不知所踪。百年前,西洲的修行者忽然发现了神秘的通道,逢六年零六个月才会打开一次,历时三十六天,可自由穿梭往返两洲。
中原的修仙门派素来保守,前往西洲者寥寥无几,倒是每隔六七年,西洲都会派遣使者不远万里前来致意。此次西洲遣使相邀,想与阳泉宗合力,彻底打开两洲之间的通道。
十二年前,阳泉宗掌教自知此生突破成圣境无望,深思熟虑下,为宗门选定的下一任掌教,正是在两年前夺得朝闻台大比榜首的萧忆枫。
圣人亦有私心,沾染了俗务,于修仙一途并无益处。但既入仙门,各有命途,岂是轻易能挣脱的。
现任掌教几番恳请,师尊终是与萧忆枫一番长谈过后,尊重了大弟子自己的选择。
萧忆枫躬身应下,随后见师尊默默不语,动问道:
“师尊近日有何忧烦?”
言既出口,心中却有几分明白。
圣人本应出离尘世,心无挂碍。师尊这些年来,但有忧愁,多是系于小徒儿身上。
但闻一声喟叹,师尊徐徐回顾,问道:
“你们小师弟自幼异于常人,但若有一日,终是变成了平凡普通的模样,泯然于众人,你会如何想?”
萧忆枫不由怔住了。
平凡二字,与小师弟最不相称。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可系舟山门下弟子,只有小师弟长到一十七岁,仍未择定自己的道。
他曾不解,特地向师尊请教:
“修道需择一专心致志,难道有人不同?”
师傅与他一番长谈后,他终于明白,确有人不同。
“你们小师弟,与旁人不同。”
何为不同?
天命。
神州修仙宗门林立,压制了世俗皇权,天下无不敬仰。上至皇室宗亲,下至贩夫走卒,无不有寻仙问道之心。
然而,万万人中,能跨过那道修仙门槛的不足万分之一。
修仙者的第一重境界,称“朝闻境”。
取自“朝闻道,夕死可矣。”
意谓迈过此道门槛,方才与修道有缘。
佛门称之为有“慧根”,道教名曰“道心”,而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有“仙缘”。
迈不进朝闻境的,一生都是凡夫俗子。
能迈过此道门槛的,年纪亦是天差地别,有年轻人,也有白头翁。
萧忆枫六岁悟道,殷念秋算来尚不足六岁。
可是,他们的小师弟,是天生的朝闻境。
出生就越过了修仙的门槛。
万事万物,依循天道,任何的馈赠都不是没有代价的。
得天独厚,未必是真的受天道眷顾。
萧忆枫素来知晓,小师弟从小身子骨就弱,比寻常的凡夫俗子还不如。一年到头,小病小灾不断。
天赋之强悍,惊世骇俗;却又比谁都弱。
时隔多年,师尊忽然有此一问,他猜不出师尊的用意,凭心而答。
“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师弟,难道不是吗?”
师尊目视于他,紧接又问道:
“平安喜乐,得证大道,二者又如何抉择?”
萧忆枫愈加茫然。
修道本是为了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但修行一途艰难险阻,九死一生百折不回,岂能言尽?
若是问其他的修行者,原本都不必问、不必选。
然而,萧忆枫心知此问必是与小师弟相关,斟酌良久后方才言道:
“徒儿只愿师门平安,师弟师妹尽皆喜乐。”
系舟山上的大师兄尚可如此回答,他年阳泉宗的掌教又当如何?
月上中天。
师尊负着手,独自在竹院中看月,忽然微微一笑。
翻墙进来的少年,在殷殷期盼的眼神中,少年轻撇嘴角,从菩提子里取出了一个酒葫芦,抛向了老头子。
“也不知道有什么滋味,惦记成这样。”
“世上的老神仙,有您这样嗜酒如命的吗?”
老者伸手抹了一把胡子,笑呵呵道:“无思无虑,其乐陶陶。”
郁离心道:我不与酒鬼计较。
竹舍清幽,无风自凉。
少年与老者对坐。
月华如水,岁月如歌,杂糅成了奇妙的静谧与谐和。
沙漏无声流逝,直到一葫芦酒都饮尽了。
少年站起身来,潇洒地挥手,在沉沉夜色中径直走向院门前……不自不觉间,脚步慢了下来,堪堪要推开门的手顿住,似有几分恋恋不舍。
月光下,少年回头望。
“老头,别偷酒喝,等着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