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风轻。
一切都毫无预兆,就连押队的宗门长老,都反应稍缓的一刹那——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无声无息,没有实质,但见岩石嶙峋的崖壁像是刀切豆腐一样,被削落了一整块,横亘对立的山崖间,化作了一道石梁。
萧忆枫伸手按在腰间,腰畔的刀跳了跳,那是战意!
颤栗着的渴望,高手相逢的酣畅,俱在此刻但求过招的战意里——
只为少年出了一剑。
这一剑,绝不下于登临境上阶的威能。
那两名失足的采药弟子,吓得三魂失了两魂,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爬下了石梁后,方才劫后余生地向天叩拜,不知是哪位过路的老神仙施恩相救。
隔在崖对面的弟子们呆呆张望,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领队的长老姓牧,平素木讷不善交际,突破登临境后修为多年未有寸进,在丹药堂领了份差使。
平日里带着一众普通弟子进山采药,这山路不知走过多少遭。变故陡发之际,他忽有野兽环伺左右的毛骨悚然之感,气息微滞,待要出手援助已是慢了一拍。
石梁从天而降,可举首望向空中,却瞧不出端倪;牧长老本不是个机变的,沉吟半晌后,权且当作个有惊无险的小插曲,传令采药的弟子继续前行,分别从两侧崖壁攀岩而下,进入悬崖峭壁之间的幽谷深涧——那里是无数珍稀灵药荟萃的天然药圃。
确认一众弟子安然无恙,山巅站着的三人这才收回了视线。
郁离屈指轻弹剑身,赞道:“好漂亮。”
剑身如一泓月光,或是静夜里,离人心头的白霜。
萧忆枫:“……”你擅自拔了剑修的剑,完了只差吹声口哨了。
这与调戏人家老婆有何区别?
殷念秋收起师弟递回的剑,含笑望着郁离:“方才……很漂亮。”
普天下年轻一代的修行者,将殷念秋的一言一行皆视为楷模,连他惜字如金都倍加推崇;唯独系舟山上的同门知晓他从小哑巴装多了,以致开口辞不达意、难以成句,恐惹人耻笑,于是愈发不爱说话。
唯独到了小师弟跟前,仿佛变了一个人,纵使话说不流畅,但也不停不歇,反倒成了两人里话多的那个。只是急切时语句不连贯的毛病,轻易改不过来,很难让人领会其真意。
正如此刻,本意在夸赞剑法,目光却未曾离开师弟的眉眼。
郁离似不经意地移开了目光,转动一下手腕,山巅的微风拂过后颈,露出的一抹白腻的肌肤,轻微地颤栗了一下。
清风徐来,扑面微凉,不似凌空御剑时寒风凛冽,有如刀削。
险峰陡峭入云,团团围住的山谷,恰似天然的聚宝盆,云雾蒸腾,草木青翠,与他前番下山时大雪封山、天地萧条的景象大不相同。
未觉奇怪,只在书中读过四季变迁。
然登临境目力远非常人能比,极目远眺,远峰白雪皑皑,冰雪未消,唯独脚下的山峰郁郁苍苍。
书中有载,太行山素有“十里不同天”之名,百里之内,气候竟能如此天差地别?
萧忆枫立于一旁,哂然一笑,往下一指,
“此间的山谷奇珍异草遍布,有千年的何首乌,据说采参人还见过万年成精的人参娃……此地离五台山不远,那寺里的大师们近年来无心俗务,连山门前的几畦菜地都无人打理,后来此山头就归于阳泉宗了。宗门长老在山巅布下法阵,跟你的小院自是不能比的,不过是立下一道屏障,寒流经过此地就会逆转流向而去,山谷不受风雪侵扰。门下弟子一年四季采药,但凡不遇雨水季节滑坡,平日里都安全得很……”
说到这,眉心微皱,已然觉出不对。
这些采药的弟子虽非朝闻境修为,但个个身手矫捷,在凡人里也算高手,且有宗门长老压阵,便是遇到大雨也从未听闻有弟子坠崖。眼下不是雨季山路未见泥泞,怎会无故脚底打滑?
郁离笼手于袖,秀致的眉轻挑,缓缓言道:
“陡发意外,既非天灾,必为人祸。”
语气忽然转折,冷冷清清,隐含着不容反驳的威慑:
“听了这许久……”
“还不出来,难道要我去请?”
山壁仿佛闻声颤动了一下,随后恢复了平静,矗立千万年的山岩坚硬而沉默,仿佛方才的一霎只是错觉。
郁离未有半点动摇,他的左手缓缓现出了一张冰蓝色的神弓,右手轻扣弓弦,无声的气流仿佛凝成了一枝看不见的羽箭,直指向崖壁上的岩石——
刹那间,锐无可挡的剑气破空而起,那面看不出异常的崖壁仿佛打了个寒颤,抖抖索索地滚出了一团黑色的物体,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站起身来,看身形如同五六岁的孩童。
师兄弟三人的目光掠过它火焰一般的毛发,随后落到头顶的两只奇形怪状的尖角上,沉默了。
“大师兄,你博闻广识……”
萧忆枫摇头,“我也未曾见过,只不过……”
曾在佛经中读到过,上古修罗族似乎是此等形貌。
只是传说毕竟谁也不曾亲见,是否真有这一种族,在神魔大战后又流落何方,无人知晓。
那名疑似修罗族幼崽,蔫蔫地趴在地上,唯有一双尖耳朵竖起,不知是否听得懂人类的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