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间的风信子愈发鲜艳,盛放于黑暗之中。那双清冷的眼在隐藏什么,师灵衣比谁都清楚。
他见楚弃厄紧紧抿唇,盯着自己扣住辛裴肩膀的手,目光沉沉。
“人。”他说,望进师灵衣双眸,重复道:“他拿了我的人。”
拿了人,这个词很不恰当。人怎么可能被拿,但偏偏楚弃厄用了。
他说话时,一如既往冷淡,同样的眉头微蹙,相似的微眯神情,便连抿唇的弧度都一一倒映在师灵衣的浅金色瞳孔中。
眉角微微一跳,师灵衣像是触底后发觉已是万丈悬崖般迅速松手将辛裴推向楚弃厄,抬脚。
“那就看好你的筹码。”
他说。
楚弃厄没再回答。
师灵衣的眸底再无嬉笑,笔直朝那片木头走去。
棺椁碎了一地,沾了一层灰,连带翱翔的鹰也一并破裂。
师灵衣蹲下,将碎了的木头移开,指腹朝那破碎棺椁沿口轻抹,留下一道印子,他不着急去看,因为他知道里面什么也没有。
丝绸布料撒了一地,便连陪葬品都随着坡度滚下来,它被师灵衣捡起后瞄准了还站在那发呆的何羽桃。
不轻不重的打击迫使何羽桃回过神,沾了些许灰尘的陪葬品滚落自己脚边。他捡起,呆呆望着,他看见师灵衣为了楚弃厄敢撕下一个人的皮,他看见楚弃厄为了找到埃达而不顾一个无辜人的性命。
这两个人都是疯子,是恶魔。
何羽桃提气,似乎在鼓励自己,他的脚步轻轻朝后移了一步,也只不过一步而已,便听见不远处背对自己的师灵衣随意的语气。
“我不敢保证下一个死的是不是你。”
瞬间。
何羽桃的身体紧绷到极致,他看见楚弃厄停了动作,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而他身边的师灵衣徐徐起身,手里拿了一只蜡烛,他回身后才扬起笑。
“劳烦替我们打个光。”
话落,蜡烛抛了过来。何羽桃因为惯性去接,却因为紧张而没接住。
蜡烛掉在地上,连带何羽桃的身体一软,跪了下去。
几秒后,何羽桃直觉自己面前的压迫视线消失,他这才如濒死回生一般猛然喘上气。捏着蜡烛,扶着泥土,费力喘上那一口名为生的氧气。
“没人。”辛裴道。
何羽桃应声抬头,见辛裴捞起棺椁里的一张布。
如同废墟的高台棺椁之中什么都有,单单就是没有尸体也没有活人。
这样的诡异令何羽桃背后有些发凉,他不敢靠近棺椁,只沉默着往旁边的岩壁缩。
楚弃厄立于棺椁旁,垂眸向下看。在烛火的映照下,他的瞳孔如同玻璃一般漂亮。微风拂过他耳侧的发,遮盖住额间的花印。
只站立了一会儿,楚弃厄便将视线转向了风吹来的方向,迎着风,似乎也在告诉大家,那里有出口。
高台,空的棺椁,空气,这些东西按照常理是不可能在一个人的坟墓中出现的,更何况这个人的身份举足轻重。唯一可以解释的是,故意设计,并且,这个地方能藏活人。
抬脚,楚弃厄不动声色,他朝那处走去,走至岩壁处,那里一片潮湿,没有刻字。
指腹落在湿濡的苔藓上,楚弃厄回头将目光落向了地上痕迹斑斑的棺椁,而后沿着破碎棺椁上断了的绳子往上看。
突然,楚弃厄掷出匕首,不出意外,打在了顶端却听见猛烈的金属撞击声,犹如古钟在耳边敲击一般。
辛裴受不了这么刺耳的声音,捂着耳朵朝楚弃厄喊:“这是什么东西?!”
话落,便见匕首从上方直直坠下,与之一起的还是楚弃厄熟悉的东西,阿诺娜的箭,三支齐发,笔直朝底下的三个人射去。
辛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他躲过去后,肩膀无可避免的被擦伤。
哀嚎一声,跪在地上,辛裴看见一支箭正往何羽桃那边射去,而何羽桃早一副被吓傻了模样,贴在岩壁上一动不动。
他要是死了,正好,辛裴想着,留下一个躯壳刚好给自己用。这具身体是女生,行动上没有那么方便,还不如拿何羽桃这个废物身体。
辛裴打着算盘,静静等着箭刺穿何羽桃的身体。
只可惜没有。
石头碎裂的声音以及箭改变了行动轨迹,射偏在何羽桃的颈脖处。
箭尾还在抖动,何羽桃一口气都没提上去,刚要晕便听见师灵衣说话。
“晕了,你这辈子就待在这儿了。”师灵衣手上因为沾了灰而不满,他摩挲了两下指腹,慢声慢气地对何羽桃说道。
这一下把何羽桃吓得脸色煞白,见他呜咽点头,又心生害怕忍不住往后藏,一个脚滑之下摸到射进岩壁的箭。何羽桃慌乱又崩溃,只能拼命站稳身体,最终也不知道是摸到了哪个凹凸地方,只觉得地面一下子震动了起来。
“我要死了!!”何羽桃喊,他一边哭一边道:“我要死了……”
这一下什么也顾不得,比起怕师灵衣和楚弃厄,何羽桃还是更怕死。
他大喊着:“楚弃厄……怎么办啊……要死了……”
楚弃厄没有回话,但师灵衣在这样的状况下还颇有闲趣调侃何羽桃。
“死了不是正好,在地下我保你一程。”
“你有病吧师灵衣!”何羽桃哭得眼泪鼻涕一阵一阵的,破口大骂宣泄之前欺负他的种种,“你刚刚威胁我,现在还要逗我,你一点都不幽默!你都没有楚弃厄幽默!”
被点名的楚弃厄终于舍得给眼神了,他扫过何羽桃极度恐惧下惊慌失措的表情又看向望着自己淡笑的师灵衣,最终微微挑了下唇角,用脸回话:对,没错,我就是很有幽默感。
师灵衣的笑意愈发得深,他摇了摇头,转头看那个抹眼泪的小可怜。
他说:“何羽桃,你回头。”
何羽桃抽噎,先是狐疑看向楚弃厄又看了看师灵衣,最终回头。
震感随着何羽桃回头而停止,何羽桃却被吓得连连后退,最终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师灵衣旁边。
二话不说抱住师灵衣的腿,何羽桃当起了缩头乌龟。
师灵衣抬手在何羽桃肩上拍了拍,笑意透过声音传达进他耳朵里。
“小锦鲤神。”师灵衣这样评价。
在何羽桃先前站的岩壁里,躺着一个人,正是先前走散的戚茜。她脸色惨白,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像一尊雕塑,睁着一双明亮大眼睛,望着师灵衣,眼泪瞬间从眼眶中流出。
腰侧的血迹明显,很明显就是箭伤。
她轻声道:“对面……品前……”
此时楚弃厄站的位置也露出熟悉的人。
陆品前与戚茜两个人相对而立,就像是被殉葬的祭祀品一般。
再加上被辛裴占据身体的蓝简,齐了。
师灵衣抬脚,还没动就感觉到何羽桃这个腿部挂件的重量。
“松开。”
何羽桃把头摇成拨浪鼓,他说:“虽然你之前说要杀了我,但是你刚刚救了我,所以我决定还是把你当成好兄弟。”
师灵衣无奈,叹了口气,点头:“好兄弟,你先松开。”
“不。”
刚表完决心,何羽桃就被师灵衣提溜到一边去,他朝辛裴道:“看好他。”
莫名其妙就和辛裴站在一块儿,何羽桃有理由怀疑这是师灵衣故意恶心自己。
师灵衣把戚茜背下来。
戚茜有气无力道:“还活着呢,我以为你们都死了。”
“少说话。”师灵衣道,拿过何羽桃递过来的丝巾给她止血。
伤势很重,比起中了两箭的师灵衣,戚茜这一箭直击要害,要不是她身体素质好,早就是一具陪葬品了。
“小简呢。”她问,“小简被他们带走了。你们找——”
她注意到了那个跪在地上捂着伤口的人,是蓝简的模样,但眼神却不是那般纯真无邪。
辛裴刚要解释,他还没张口就听见何羽桃说:“他不是。”
戚茜听后慢慢垂下眼帘,她大概也明白这个人的骨子里便不是蓝简。
辛裴捂着肩膀上不断渗出的血,他挣扎着爬起,满手污秽泥土,他不在乎,只盯住面前的师灵衣。
突然,头顶的金属再次发出刺耳声音,辛裴头痛得要命,他浑身疼得发抖,不过才站起来又因为疼痛跪了下去。
膝盖上似乎触碰到湿润的泥土,他还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来不及了。他想。
抬头望了眼头顶,他咬了咬牙把口中血腥咽下去,对楚弃厄说:“快!跑!“
轰隆一声,溪面被一大块岩石砸出巨大水花,水溅在楚弃厄的衣摆上,浸湿他半边头发更显得头发卷度明显。
冷冽地盯着那块不断沉入溪面的岩石,耳侧响起何羽桃庆幸的声音,“我去!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没被淋湿吧?!我可太牛了吧!还好躲在陆学长的背后。“
陆品前声音虚弱,一边拧湿掉的衣服一边说:“闭嘴。”
何羽桃不服,捞起袖子就要大战三百回合,全然忘记了方才的恐惧。
他甚至拉了把一言不发的楚弃厄,冲陆品前喊:“有本事你让师灵衣打我呀!我有阿鹤你没有!”
楚弃厄并没有对阿鹤一词发表太多意见,或者说,他目前的注意力不在何羽桃身上,而是辛裴。
缓缓移过眼神,扫向辛裴,冷感自骨子里迸发。楚弃厄看见了辛裴身上的伤,没有触动,他只是缓缓抬起头露出漂亮的颈脖,而后视线落在先前自己触发机关的地方。
几秒后,他轻声而有压迫力地道:“你,背叛我。”
辛裴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甚至以为楚弃厄并非和他讲话。只一个眨眼的功夫,自己就被楚弃厄掐着脖子按在了岩壁上。
沸腾的血液似要从身体里喷出,但寒冷刺骨却从脚底蔓延至头颅顶。
“你不配在这具身体里。“楚弃厄道。
一如你不配活着一样。
手腕力气越来越紧,辛裴喘不上气,脸色铁青,他扒了扒喉间的手却发现根本没有力气抵抗,蹬了两下脚底,半句话都没从喉间蹦出来过。
他看见站在楚弃厄背后的师灵衣,他在笑,笑自己的不自量力,笑自己的无能与愚蠢。
师灵衣站在那处,不出声也不说话,那双浅金色的瞳孔就盯着辛裴。
在眼前开始模糊之前,辛裴看见师灵衣张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用唇语说:“我说了,你已经死了。“
是了,辛裴早就死了,他甚至不该进入副本。他手染鲜血,可楚弃厄又干净到哪里去?!师灵衣又无辜到哪里去?!
他们都是为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他们想杀人绝不会顾忌你是谁。
好笑,真是好笑。
头顶的金属再次发出声响,辛裴身体里的痛早就被麻代替了。
他感觉到楚弃厄松了一点力度,辛裴自喉间发出一些颤动,他笑。
“杀了我吧,杀了我,这个身体的主人就会回来。杀了我,埃达就会出现,你们……也会死在这里,和我一起。永远死在这里!”
他还以为楚弃厄真的能说到做到,给自己一个身体,实际上也不过是利用。
“哈哈哈哈哈哈!”
辛裴笑得猖狂,眼泪滴在楚弃厄手上。
楚弃厄垂眼扫了一眼,他道:“是你在算计我们。”
他辛裴从头到尾,就没想过合作共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