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与热是楚弃厄有意识后的第一感受。
他听见火在燃烧的声音,也听见不大不小的交谈声,闻到泥土烧焦的味道,还有……一丝竹子的清香。
睁开眼,有两秒的空白。
“阿哥,对不起。”
身侧传来何羽桃的声音。楚弃厄侧头去看,何羽桃跪在自己身旁,满脸虔诚,他举着手指作发誓状。
“我以后一定听话,再这样乱搞我一定天打五雷轰!都不用你救,我自己死!”
“咚!”
脑袋瓜被人敲响,师灵衣道:“阎王可不收你这样的。”
何羽桃委委屈屈地捂着脑袋揉,也没敢反驳,望着楚弃厄小小声地说:“对不起啊……”
瞅着楚弃厄煞白的脸,何羽桃心里是真的不好受。
“起来。”楚弃厄道,他没看何羽桃,盯着不远处燃烧的火,“我不是你的发誓对象。”
人不需要把命绑在他人身上。
人只需要对自己忠诚。
火跳跃了下,发出一些声响,蓝简抖了抖挂在边上干了的衣服,扭头看了过去,她起身递给楚弃厄衣服。
“你的衣服。”
楚弃厄视线落在她手上那件红白色的袍子,还带着余温,热的温暖的。
接过衣服,楚弃厄披上后自己撑在岩壁上站起来,看见身下衣服上的血迹。
衣服是师灵衣的,血迹是自己的。
楚弃厄抬眼看向师灵衣,师灵衣穿得薄,头发都是湿的,抱着手臂靠在一旁与自己对视。
他落眸在地上那件衣服上,满不在乎地说:“你死了,我们还要埋。”
说完,靠近楚弃厄,手指摩挲了两下他的头发,没再说话,他这才坐到火堆边捣鼓那堆木头。
“才不是。”蓝简撇了眼师灵衣,压低声音对楚弃厄说:“他坐在这儿一直守着你,溪水那么冷,你背后伤口的布都是他怕你冷着,烤了好一会儿才敢往你身上包。”
楚弃厄这才正视此处的环境,没有先前阿诺娜墓那般湿润,但同样是岩壁砌成的洞穴。地上的火伴随好几处被烧过的黑土,水滴入一处凹陷的石头上,汇集一处。
是溪流,没有先前那般宽,应该是同一条溪流,隐入黑暗,听得见水流动的响声。
“我们待了多久。”楚弃厄道。
“半天应该是有的。”蓝简说,她指了下何羽桃,“毕竟他每隔一小时就开始问你是不是死了。”
何羽桃默默解释,“只问了十遍。”
“十个小时。”戚茜道。
“还剩四个小时。”陆品前补刀。
“我们找过出口,只看见这个。”蓝简指向洞穴的一处,说道:“唯一奇怪的东西,只有它。”
顺着蓝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居然有个木架,上面垒了好些耐存放的食物与急救工具。
楚弃厄随手翻了两下,发现不止有食物和急救工具,还有生活工具与几本书。
是用木板篆刻的有娀文字。
指尖落在粗砺木板上,抹过凹下的文字,一字一句摩挲过。
——有娀祭司丘则泊与楚人清有生私子,弃有娀。
丘则泊,楚清有。
楚弃厄目光落在清有二字,指腹无意识抚摸丘则泊这个名字。
“丘则泊?”蓝简凑过来念道,她眨了眨眼回忆先前古籍中的记载:“大祭司丘则泊,二十继位,握有兵权王权,架空有娀,后弃有娀都陵,死于楚家祭坛。”
楚弃厄沉默良久,久到蓝简觉得他不会开口时,他说:“她没有阿诺娜善良,是不是。”
声音极轻,轻得仿佛羽毛坠落地面,平淡而掷地有声。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哪怕是楚弃厄自己也同样。于是他把木板翻过去,让丘则泊与楚清有的名字彻底陷入黑暗。
他转身,越过蓝简,带着寒意与刺骨的冷,往黑暗走去。
没有光,他不需要光。
背对着,蓝简只看见他略显单薄的身影,哪怕他很高,也依旧单薄。
半晌,楚弃厄举起手,落在那片黑暗笼罩的岩壁上,他一点点摸过去,闭着眼,重复着他做了七年的事情。
那些什么都摸不到的东西,才最可怕,那些日复一日的事情,才窒息。
缓慢移动的手臂摸到一处尖锐,楚弃厄停滞动作,而后很快调整好姿势,再次朝那处尖锐摸去。
只一下,楚弃厄便转了方向朝旁边摸去。那里有凹陷下去的条痕,刻在暗处。
指腹顺着痕迹一点点往下滑动,待尽数摸完后,楚弃厄心里也有了答案。
这划痕不是其他,正是刻在祭司箭上的那两个字——救我。
楚弃厄沉默不语,只手在那两个字上方摸去,在“我”字的右边确实摸到了松动的凹陷。
于是指尖用力按下去,将这块人为松动的石头推了出去。
光,自唯一的出口倾斜,落在木架上。灰尘飞扬于空中,使人的眼睛不自觉眯起。
楚弃厄缓缓睁开眼,很快适应了亮度,他抬眼朝对面看去,看见师灵衣站在光边缘处望向自己。
他的瞳孔显得更加淡了,耳上的蜻蜓栩栩如生,没有表情,只有平静。
“我去!阿哥牛啊!”何羽桃感慨一声。
凑过去看时堵住了光,他闭上一只眼往外瞧,是亮色的白,是一望无际的沙子。
但这些也足以让何羽桃兴奋,再也不是那黑漆漆的阿诺娜墓了!太好了!
他扭身说道:“把墙砸了,咱出去吧!”
没人回他话。
何羽桃兴冲冲地瞅楚弃厄。
只见楚弃厄面无表情地盯他,眼底露出几分“你信不信我把你当锤子砸墙”的意思。
撇了撇嘴,何羽桃松手将要离开。
他一动,光在木架上的位置就变了。
楚弃厄注意到了,抬手握住何羽桃肩膀,按着他。
“别动。”
顺着光的方向看去,视线落在角落里十分不起眼的纸张上。说是纸张倒不如说它像一本书,在有娀这样的国度中居然能找到用纸记载的东西。
戚茜反应快,也注意到了楚弃厄看的地方,她取下那些纸小心翼翼地捧过去递给蓝简。
蓝简还没开始看便听见陆品前在一边说。
“光,落在了对面。”
对面?蓝简抬眼看去,果然,光落在了木架对面的光滑岩壁上。
楚弃厄指骨一动,把何羽桃微微推开,他并没有看向不远处的岩壁,而是在看被拿掉纸的木架缺口,那里摆了一小块镜子。
所以才会有折射光。
而且,非无意,而是人为。
楚弃厄抬脚便走,越过众人走到对面,这里比其他地方冷,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靠近水源。
手掌贴在岩壁上,感受到了粗糙,他骨节屈起在上面敲了两下。
空的。
这里面有东西。
楚弃厄皱起眉,看自己手掌放的位置,他松开手,两个字依旧出现在此处。
救我。
到底是救谁。
楚弃厄回身,扫了一圈都没看见特图司。
“她在哪。”
何羽桃知道他问的是谁,于是啊了声,跟献宝式地说:“看这看这!”
他疾步往角落走,指着被三件衣服盖得严严实实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露出头顶的特图司。
“哥们儿对她不错吧。”
楚弃厄:……
楚弃厄开口道:“她是鲸鱼吗?“
“不是啊?”何羽桃答。
“那你还挺有雅兴,把她当鲸鱼养。”楚弃厄不轻不重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何羽桃挠头发,不解。
蓝简翻了个白眼,被何羽桃蠢到,上前拉下特图司脸上的衣服。
她说:“只露出个头顶,亏你想的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脑袋上有呼吸孔还会喷水。”
“胡说,明明是木乃伊。”陆品前道。
戚茜啧声,反驳:“乱讲,这分明是一种符咒,三件衣服可结成结界,束缚僵尸。”
何羽桃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楚弃厄说得话,刚要解释就见对方又把注意力放在岩壁上。
一旁戚茜和陆品前就僵尸与木乃伊问题展开激烈讨论,蓝简捧着那堆纸摸摸啃,只有师灵衣一个人靠在岩壁边盯楚弃厄摆弄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