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跪在地上冲德妃磕了两个头,然后才伸出手去拾地上的瓷器碎片,动作间,隐晦地向吴婉瑜投去阴冷一抹冷笑。
吴婉瑜:……
这一瞬间,她以为她拿的是宫斗剧本。
德妃看那宫女模样可怜,不禁皱起了眉头,“罢了,当心伤着,让人拿扫帚扫干净就是了。”
可宫女还是跪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头也不敢抬,像是怕极了在场某个人。
吴婉瑜见状,心里冷笑。
不得不说,春雪的戏演得还行。
就是这茶言茶语的功夫不太合格。
也就是德妃存心想让她难堪,才会让这出戏演了下去。
果然,德妃那边怜悯完宫女,又对着她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这孩子也是,若是不喜茶水,让人更换就是了,何苦拿茶盏砸人呢?这要是被外头知晓,该传你闲话了。”
“此事就到这里,谁也不能再提。春雪,还有你们几个,日后都机灵一些,上茶之前先问一嘴,能省很多事情。”
“是,娘娘,奴婢们知晓了。”宫女们齐齐屈膝行了礼,各自捂着唇偷笑。
德妃看似和稀泥的做法,实则已经在吴婉瑜身上安了两个罪名,其一便是心性残忍,视宫人性命如草芥,只因茶水不合胃口,便拿热水泼人;其二就是不孝不悌。
古代讲究“长者赐,不敢辞”,哪怕那茶水里被下了药,只要是从德妃宫里端出来的,吴婉瑜便只有接受的份。再者她是做人儿媳妇的,连两个亲生儿子都从未嫌弃过永和宫的茶水,又哪里轮得到她来指指点点呢?
吴婉瑜是钻研文字的,不至于连这点儿玲珑心思都没有,会被德妃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于是也冷笑着开了口,“额娘真是心善,明明看出来这宫女胆大包天,欺上瞒下,却还不忍心戳穿。”
德妃端茶的动作一顿,侧首,眼神微变。
而春雪起身的动作也停住了。
吴婉瑜好整以暇,对着春雪问道:“你刚刚说我罚了你,那请问我是如何惩罚你的?”
“福晋……”宫女的声音放得很轻,“福晋用茶盏砸了奴婢。”
“嗯,我拿茶盏砸了你,然后你浑身不见一丝狼狈,还有心情去换了身衣服,配了新的首饰。”
吴婉瑜点了点头,又问起去而复返的余嬷嬷:“嬷嬷,我是何时到达永和宫的?”
余嬷嬷紧张地攥了攥手指,心里陡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德妃,眼神又似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连忙垂下眼皮,“回福晋,大概是未时末,将近申时。”
未时指下午一到三点。
吴婉瑜:“那现在是什么时辰?”
“现在……现在已经申时三刻了。”余嬷嬷道。
“是,所以我在花厅等了三刻钟左右。期间只有这个宫女进来,端了一杯热茶,那茶不合我口味,我便拿茶盏砸了她。”
“除此之外,可有人听见我如何辱骂于她?并没有吧。离开时她连眼眶都未曾红过。”
“再然后,她去换了新的衣裳,配了新首饰,把鞋面上沾染的灰尘擦得干干净净,哦,还换了个新的香囊,刚刚你腰间戴的香囊是粉色的,如今这个是浅蓝色。”
春雪的脸霎时又恢复了之前的苍白,“奴婢……奴婢……”她怕被人瞧出自己眼角干涸,连忙仓惶着又低下了头。
动作里的心虚已经不言而喻。
“你也不要想着否认,永和宫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总会有人注意到你之前的穿着打扮,此时狡辩也无用。”
“所以,整整三刻钟的时间,你做了不少事,可却连吩咐一声,让人换来新的茶水,顺便收拾碎片的功夫都没有。”
“是打算留着给额娘看的吧?毕竟没有这些碎片,你又如何好向额娘哭诉,是我欺负了你呢?”
吴婉瑜小嘴叭叭一通输出,话音落下时,众人的眼神不约而同落向她左手边的小桌子上,这才发现,桌面上确实空荡一片。
德妃笑着的脸霎时就板了下来,而余嬷嬷也跟着绷紧了下颌,眼神犀利瞪向春雪。
春雪膝盖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德妃和余嬷嬷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去思索吴婉瑜到底有没有“惩罚”宫女?她们更关心的是,今日吴婉瑜在永和宫枯坐三刻,却连一口茶水都没喝到的消息若是被人传出去……
那她德妃的脸还要不要了?
德妃几乎都能想象出,等到明日请安时,惠妃和宜妃又会如何奚落于她……
她冷着脸问:“你的规矩,是哪个嬷嬷教的?”
春雪这时候才真正害怕了起来,她颤着声音道:“奴婢…奴婢是两个月前才、才来到永和宫的,规矩…规矩是由袁嬷嬷教的。”
“你做事如此不当心,便打三十大板,往后在内务府先学好规矩再出来吧。”德妃说得轻描淡写,而后挥了挥手,外面立刻冲进来两个身材壮硕的粗使嬷嬷,拿帕子捂住春雪的嘴巴就拖着往外走。
春雪被捂得呜呜咽咽,表情哀切,浑身剧烈颤抖着,眼尾的泪花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她是真的后悔了,早知道四福晋这么厉害,她就不该……
不,不对!娘娘不喜四福晋,她的所作所为没有错,而非要说错的话,就错在她不该行事不严,叫四福晋拿捏住了把柄。
春雪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
可那头德妃和吴婉瑜两人都不为所动。
吴婉瑜本想等出了永和宫,去给佟贵妃请安时再收拾春雪的,却没想到春雪的胆子这么大,居然敢舞到德妃面前来给她上眼药。
那她还能缺心眼地傻傻站着,任由一个宫女陷害?
不、可、能!
春雪被拖出去后,花厅里顿时陷入一种焦灼的沉默,宫女们也不敢再笑了,一个个拘谨得很,连眉目间的对视都不敢。
余嬷嬷见德妃沉着脸,眸光阴鸷,动了动唇又不敢劝,只能快走两步出去,叫来小太监把花厅地面上的碎片都先清理了。
地面上的瓷器碎片相碰,发出清脆如铃铛的响声,顿时又将德妃的理智拉回。
德妃露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温柔的笑脸,冲着吴婉瑜道:“好孩子,今日委屈你了吧?”
吴婉瑜:“还好。”
她想了想,又继续道:“儿臣原也没想拿茶盏砸她的,只是那茶水太烫,我一时不察,连杯子带托盘都掉了下来。才会叫她误以为我是拿她泄愤。”
嘿,想不到吧?
我连抛物线都算好了!
德妃睁眼一瞧,发现木托盘和碎片落地的位置距离吴婉瑜不远,看起来确实像是失手。
心下难免有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遗憾,这样滑不溜秋的儿媳,不怪余嬷嬷对付不了。
不过她也没想过要借此事将吴婉瑜怎么样。
很快就重新收拾好了心情,恢复成之前那个和蔼慈善的好婆母模样,“你处理得很是得当。”
顿了顿,“不过还是应该先遣人来与本宫说一声的。”
吴婉瑜也跟着笑了笑,“额娘的永和宫规矩深严,我怎敢指使人到处乱跑?”
一时说得德妃又有些讪然,“规矩都是约束下人的,你是本宫的儿媳,又怎好跟他们做比较?”
几句话下来,德妃也开始觉得这个儿媳变化有些大,不似以前那般好拿捏。
她不欲让下人们看到自己说一句,就被吴婉瑜顶回一句的模样,于是又扬了扬手,让下人们都出去。
适逢太医赶到,“微臣见过德妃娘娘,见过四福晋。”
德妃的眼神很快带上几分热切,“林太医来得正好,你快过来给本宫这位儿媳瞧瞧身子,她今日竟是连路都走得艰难,本宫实在是担心。”
几句话,被她说得好像吴婉瑜已经重病不起了似的。
吴婉瑜抿着唇,把心头升腾起来的怒意往下压了压,现在收拾不了德妃,不能冲动。
她在白灵的服侍下伸出手,又往手腕间搭了块帕子。
林太医垂眸伸手把脉,沉吟了许久,又道,“请四福晋伸出另一只手。”
吴婉瑜顺从地照做。
不多时,林太医收手膝行后退,“回娘娘,四福晋的身子有些虚弱,气机郁滞,想来是思虑过重,夜不能寐导致,长此以往,容易并发心悸,易出汗,手抖等症状。”
她身子居然这么差?
吴婉瑜和德妃的脑中诡异地飘起了同一个问题。
“那依林太医看,该如何诊治?”
“心病还需心药医,四福晋需得看开一些,亦或者放一放手中事务,好好休息几日。如过几日不能改善,便来太医院开药。”
德妃皱了皱眉:“现在不能用药么?”
“汤药只能缓解身体上的痛楚,解不开心里的结。”
这时候吴婉瑜也听明白了,她还有些诧异,这个时候的清朝居然已经有心理学了……
不过想到康熙还会微积分,还跟莱布尼茨是笔友,好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头林太医给吴婉瑜把脉完以后,又膝行过去给德妃也请了平安脉。
德妃的身子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夜间多梦易惊醒,喝上几副安神汤就能好。
林太医很快就走了。
德妃侧首给了余嬷嬷一个眼神,余嬷嬷微微一颔首,带着在场的宫人们都撤了下去,其中还包括吴婉瑜身后的宫人。
吴婉瑜一瞧便知,德妃这是要进入正题了。
果不其然,德妃的身子微微朝她侧了侧,眼中光芒意味不明,开口就很扎心,“胤禛府中子嗣稀少,你这个当福晋的可得周到一些,免得……”
“少?”吴婉瑜诧异地挑了挑眉,“额娘,您真的觉得贝勒府中,子嗣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