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男鬼胳膊被一根尖锐锋利的铁钉死死地钉在了石柱上，红色的血液从伤口中汩汩流出，带着黑色的怨气。

他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瞪视着绾清，怒吼道：“你们竟然敢把一个活着的人带入到世外桃源里，真是胆大包天，难道你们忘了城主所定下的规则了？”

世外桃源居然还有城主？

这倒是我第一次知道。

我稍显惊愕，绾清扫视了我一眼，又将目光移到那人身上，手里抱着的人偶娃娃开口回以激烈的反击：“哈，城主？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城主大人现在都不知道死在哪个地方了，平时也不看你遵守城主大人定下的规则，今天在这里特意提起，拿来做理由，你也不嫌害臊。”

“你这是什么话！”男人愤怒极了，脸上因为羞恼变化成阴暗的红色，“城主大人最伟大的鬼，他拯救了我们这些孤魂野鬼，给了我们一个家，让我们可以在这里安身立命，你今日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我要替城主惩罚你，让你意识到你的错误！”

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才不是为了什么城主，他只是想吃掉藏在房子里的人类。

绾清根本不怕这个纸老虎。

人偶娃娃讥讽地笑了两声，冷哼一声挑衅道：“有本事你就过来，看看是你把我吃了，还是我把你吃了。”

氛围逐渐变得越来越焦灼，二人要当真在这里打起来，只怕是谁也讨不到好处，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我咳嗽了一声，成功吸引来二人的注意，适时提醒道：“那个，我记得世外桃源好像是不允许私斗的吧？说是会有什么惩罚，你们要真想打，先去申请一下上擂台呗？说不定还会有人给你们投币呢。”

说来搞笑。

为了维持世外桃源表面上的和谐，这里有个堪称奇葩的规定。

——所有孤魂野鬼不许私斗，倘若发生了矛盾，想要暴揍一顿对方，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那必须向顶层的几个大鬼申请上擂台，回归最原始的肉搏方式，在擂台上一拳一拳互殴对方。

下面还设有观众席，观众可自发选择是否投币，为哪一方加油助威，甚至有鬼打算为自己支持的那一方组个鼓舞队出来。

而我也是这几个大鬼的其中之一。

嗯，这个规则是由我推出来的。

“呃…你们当着我的面要私斗，我觉得不太好哎。”我挠了挠脸，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毕竟我是这个规则的发起者，你们这样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我应该可以私下惩罚你们吧，这是被允许的吧？”

男鬼的脸色骤时大变，忽而流露出惊惶之色，又骂了一句绾清，连忙向我道了好几声歉，如过街老鼠般将头低下，飞速地离开了这里。

“…谢谢。”男鬼走后，绾清松了口气，人偶娃娃诚实地向我道谢，“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可以，我不想在这时出什么岔子，和别人打起架。”

“不用。”我诚恳道，“我只是想维持这项规则，毕竟我好歹也是这项规则的发起者，就这样让你们在我面前打起来，岂不是太丢人了？”

绾清沉默一秒，低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搬来个红椅子，面无表情地坐在房子前，如同守门神一般，倒是令我来了几分兴趣，想要与之攀谈。

“哎，你真打算让清允分给那男人半数寿命啊？”我抱胸站立在她身边，问，“我记得清允的寿命也所剩无几了，她就这样坦然分给别人，心里不会有些不愿吗？”

“而且——”

我刻意拉长语调，一边观察着绾清的面目表情，一边思索道：“她能陪着你的时间也会骤然缩短吧？我记得你还有很长的寿命，你打算从此以后全都一个人过了？”

“我不知道。”人偶娃娃不再代替主人说话，绾清空白的表情上流露出少许迷茫，迟缓道，“我劝过她很多次，可她一点也听不进去我说的话，我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她要这么痴迷于一个男人呢？”

“天底下男人这么多，这一个死了，还能找下一个啊？为什么她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死活也不离开了呢？”

她咬了咬牙，纤细的指节扎入皮肉中，黑色的眼珠反射着锈迹斑斑的红光：“我真搞不懂，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的，他长得又丑，皮肤都满是皱纹了，清允却还是不肯放弃。”

我再次咳嗽两声，纠正道：“其实他年轻的时候还是长得蛮帅的。”

“…但现在鹤轩已经老了，不是吗？”绾清有些无语，“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鹤轩了，人是会变的，在我看来，鹤轩早就不爱她了，只是她一直在欺骗自己，使用各种方法试图将对方挽留下来，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我沉默了。

其实我曾经也纠结过这个问题。

但后来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于陷入爱情的人来说，意义这个东西其实并不重要。

“为什么你说鹤轩早就不爱她了？”我转移话题，问，“如果不爱她，又是怎么跟她度过这么多年的？”

绾清静默了几秒，才回复我：“因为清允对鹤轩下了痴迷咒。”

“你应该知道这种东西，这种咒语对实施者本身有着极强的伤害，虽然效果确实很强，但基本上使用者百分百会被反噬，清允也是一样。”

她垂下眼睛，漂亮的脸蛋有些许扭曲：“她的寿命早就被缩短了，不仅如此，她有时甚至会无法维持住自己的样貌，只能保持着死前的凄惨样子，鹤轩还被她那副样子吓到过。”

“她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总是在追求着爱啊情啊这些没用的东西，我实在是想不通，难道没有这些东西就没办法活下去了吗？她的鬼生里难道只有爱情吗？”

绾清吐了一口唾液：“呸，满脑子都是爱情，也活该她落得个早死的下场，等她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后，我就再去找个好姐妹，让新人陪我度过余生。”

我提醒道：“你别忘了，你不能再找个恋爱脑了。”

绾清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气氛再次归于沉寂。

绾清坐在椅子上，我和敖烈站在旁边，三人保持着这种氛围，心里都装着事情。

我望着世外桃源的黑夜，心里突兀地开始回想起从前。

我和清允大概是几十年前认识的。

那时的她是个意气风发的女鬼，外貌十分美丽，有很多男鬼想跟她共度良宵，并美名其曰为享受短暂鬼生，不过无一例外地都被性格暴躁的绾清赶走了。

其实绾清是比清允小一点的。

不过她一直自称为姐姐，在这上面有着某种执着，清允也就随她去了。

我某次来世外桃源时遇到了这对姐妹花。

他们大概成为厉鬼的时间还没有多久，寿命还有很长很长，因此皮肤很好，精神状态也十分不错，正在同闹市里的商鬼砍价。

我当时忙着处理事情，焦头烂额的，实在难以注意到其他人，可这对姐妹却不知为何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过当我再次见到这对姐妹花时，这对坚不可摧的姐妹花就出现了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