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小说网

繁体版 简体版
二九小说网 > 臣不敢 > 第19章 第 19 章

第19章 第 19 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开门的少年粗布衣裳,眉眼如画,笑来疏阔和气,与文士印象中那位内敛愚笨的小世子,除了容色出众,无一丝相似之处。

他不曾见过杨柳,但杨柳出发至今已有二十余日,一干谋士心急如焚,再等不得,特意派了他过来。

不日,其余谋臣将陆续抵达。若此行不顺,太子殿下也会亲临。

他看着少年将院门合闭,明显要给他们闭门羹吃,提笔在侍卫刚布置好的桌案上写——“未见杨柳踪影,恐潜逃”,寄往京都。

杨柳就在院里等老头,天色昏暗时,听到老头在外面叫骂,简直没脸听。

那文士要面子,一通文辞雅致、情志高昂的话出口,往往还没说一半,就被老头拦了,骂得狗血淋头。

这是个坏老头,被许多人捧着,恃宠而骄,气头上来连皇帝都骂,引经据典,言语犀利,带着几分市井无赖的劲儿,怼得人接不上话。

莫说侍卫看傻了眼,连文士都要怀疑这臭脾气老头究竟是不是姜余。史书记载,姜余最谨言慎行,公正严明,哪里是眼前的老头能比的?

老头战胜归来,系好毛驴,取了包牛皮纸,哼哼着扔给杨柳。

杨柳剥开,瞧见一块块洒了糖霜的红皮柿饼,夸道:“老头你不仅骂人厉害,买东西也厉害。”

老头昂首:“吃了甜嘴,把你的嘴巴放甜点,不许说忤逆我的话!”

杨柳笑而不语。

今日的文士只是开胃菜,过不了几日,才是真正的硬仗,且看老头如何。

自从文士一个接一个来访,杨柳就开始躲懒,就是不出门,给老头展示了什么叫好吃懒做。

直到一日,据说来了个有名望的人。外面的文士有十来个,你一言我一语,老头有时候都插不上话,拄拐吼道:“里面的,出来!”

于是众人眼睁睁看着一个俊秀的农家少年推门而出,懒懒散散,扛着把锄头拉老头:“下地,种田!”

何慎睁大眼睛。

他们连门都进不去,小公子怎么就住进去了,看样子还住了许久。哪个混蛋污蔑小公子潜逃?

文士们却不依,非要跟着,于是杨柳趾高气扬地指使人:

“长胡子,去,把那片树枝捡了,码到柴房里!”

“大眼睛,你去树上把那鸟窝修修。”

“浓眉毛,这草上有刺,我拔不出来,你来!”

老头连连点头,对杨柳刮目相看,甘拜下风。众文士积了一肚子火,腰酸背痛,手上落了擦伤,回去就向何慎倒苦水。

何慎微笑,不提杨柳,只是望了望周围精致的行止坐卧处,又去瞧老头的茅草屋。

众人脸色一变。

次日,杨柳再出门,门外那些风流金贵的东西没了,只搭了几个简陋的棚子,配齐农具,一干人等换上了粗布短打,在何慎领头下,要去帮忙务农。

杨柳仗着老头胡作非为,还指挥着他们去山下挨家挨户地帮忙,从丢了鸡鸭到修缮房屋再到教孩提识字,不拘是什么事都丢给他们。

她坐在院子里,经常听到他们在外面骂她杀鸡用牛刀。

大抵轻松自在的时光都不长久。

今日又来了位大人,名宋清源,比何慎还高上一阶,在宫宴上近距离见过杨柳,印象深刻。

且此人是个能辩的,罕见地把老头怼得无话可说。

他说:“你是前朝的大人物,经历的风浪数不胜数,真就甘愿一辈子蜗居在这小山村做个野人,满身才华无处施展?”

他说:“你的儿子最狂放豪迈,却为你的变法而死,躺在床上废人一样过了一年,你的妻子死前对你说,‘三命在尔,勿使法废’,你忘了吗?”

他说:“你不要指望你身边的这少年来赶我。他不是什么求学的人,他是京都镇国公的独子,是恩荫的世子,无才无德,胆怯愚笨,接了密旨来接近你,装得一副轻狂意气。”

他牵唇嘲讽:“你看,你变法变了一辈子,也被变法毁了一辈子,没一个人真心对你。”

杨柳拍案:“你闭嘴!安得什么心?你是哪里来的奸细,净说些诛心的话?骂你没爹没娘没子女我都怕害了他们,我看你就是冷硬心肠、阳奉阴违,拿着俸禄不办事!”

其他人说这话,杨柳还会想想是不是激将法。可宋清源语气刻薄,眼里的愤懑快慰不似作假,说这些话更像是成心往人伤口上撒盐。

自从文士来后,老头从不在人前叫杨柳的名字,杨柳早就猜到老头心知肚明,才不怕宋清源离间计。

她错身一步,将老头护在身后,正要再战。

老头却摇头,自己走了出来:“你是宋寈的儿子。”

宋清源激动:“是又如何!要不是你非整什么变法,我父亲会死?我母亲会哭瞎了眼、哭白了头发?我会一路漂泊、孤苦无依?”

老头像只斗败的公鸡,“他是我最爱的学生,也是变法坚定的拥护者。是我对不起他,我们都被变法骗了,天下根本就没有什么变法……”

满座皆静,落针可闻。

宋清源不可置信,咬牙切齿:“所以呢?我父亲的血白流了?我们的苦白受了?你自私自利,你厚颜无耻,你是国之蠹虫!”

杨柳怒道:“住口!你想变法,为什么不亲自去变?旁人变了,为何还要去诋毁人家?你父亲死于豪族迫害,今日此豪族尚且屹立江东,你怎不去他家讨说法?”

背后一只苍老的手抚上杨柳肩头,“让他说。”

杨柳深吸一口气:“你房里是什么?你去耕种,去集市,你屋里藏的那些民情和执政得失,我不信是摆来看的。”

老头一怔,喃喃道:“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杨柳道:“我只知道你变法之心不死。”

她一双眼里满是执着笃定,“我要带你回京都。”

老头冷哼:“若我不回?”

杨柳毫不犹豫:“那我也不回。我就守在这儿,守到你愿意回去,哪怕你化作一抔黄土,我也要带着那抔黄土回京都!”

老头攥拳,“无知,无知!”

杨柳嗤笑:“你知道现在京都什么样吗?恩荫子弟、豪族公子,借助家中富贵权势,买了酒楼茶肆里穷苦学子的文章,博得好名声就能入仕,鱼肉乡里,回报家族。试问——老大人你三十年前入京时,接了富贵子弟的钱财,卖出自己的诗文,发下的变法宏愿可还做数?”

逼仄简陋的农院,自宋清源出声时,就只有他们三人轮番攻讦,如今更是只剩杨柳和老头两人,连宋清源都插不得话。

老头红了眼眶:“你以为我不想?我家破人亡,我一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事!为了变法,我负恩师、弃挚友,自公卿帝室以至于斑白提携,无不咒我怨我。变法就要流血,要痛,我什么都不管,就为了变法。”

“可结果呢?我的独子死时才十六岁,三百多个日夜都只能躺在病床上,从豪迈到枯槁逝去。我的妻子郁郁而终,我预备请辞时帝王不允,许诺要变法到底,可人家诛我清君侧时,也是他把我推出去!可笑吗?救我的,竟然是被我辜负的恩师挚友!”

他仰头,憋回泪水,一向挺直的腰忽然就弯了,像一个被天神抛弃的忠实信徒,满是绝望怨恨:“承认吧,变法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永远不可能有终结的一天!”

“变到最后,最想护的最受迫害,最想除的最安逸,难道这就是变法吗?”

杨柳静静听他怒吼,接道:“你说得对。”

文士传来骚动,何慎抬眼看杨柳,宋清源和老头,也被杨柳平静而猝不及防的倒戈惊到。

院门远处,一抹玄黑身影拦下身旁人的动静,示意人静看。

杨柳语气不再咄咄逼人:“变法永远没有终结。无论哪朝哪代,无论哪位明君统治,总会有蠹虫,区别在于是哪些蠹虫、蠹虫是多是少。”

她上前一步,众人的目光便跟着杨柳向前,随后听杨柳道:“你变法不成,因为你依靠的帝王没有实权,因为藩镇尾大不掉,因为王朝官官相护、层层剥削,好端端的政令到了乡野,都成了吞人骨血的催命符。”

“你们的变法真的没用吗?”杨柳笑笑,“君不见,南行千里,水乡泽国,百步一碑,歌功颂德。”

杨柳看向愣住的宋清源:“正是宋大人父亲的治下。”

老头沉默:“你如何晓得?”

“史书诗文,游记杂览,但凡与你有关,与变法有关,字字句句我都烂熟于心,”满座寂静,老头心神动荡,杨柳道:“如今主圣臣贤,京都三秦,州郡学府,多得是学子待您拯救,多得是百姓等您出关,为何不试?”

老头喉咙干涩,好半天一言不发。

众文士面面相觑,疑心他莫不是要拒了,一时忐忑又沮丧。

他突然道:“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若让我满意,我便随你走。”

“什么是——父母官?”

杨柳正色:“所谓父母官,自然是像父母爱护子女一样爱护百姓的官员。”

“好,好!”老头大笑,“你若为臣,必为一代良臣;若为相,必是一代贤相!”

他隐下一句——若为帝,必长于守成,善启盛世。

杨柳笑笑:“盛言,过奖,不敢当。”

若是一切顺利,最迟加冠,她就要离开京都。家中无人受她牵连已是万幸,怎会去求什么高官厚禄、名震四方?求而不得,不过徒自伤神罢了。

这次来的文士多由宋清源谏言遣来。匆匆而来,隔着十余年战乱,许多变法的当事人都已经罹难,老头又性情大变,这才难了些。

她出门透气,忽然撞见萧策安。

他就站在不远处,身侧是何侍卫,对她招手。

杨柳笑意敛了些:“您怎么来了?”

萧策安听着里面文士们夸杨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话,眉眼含笑:“听说你畏罪潜逃,特意来捉你归案。”

杨柳挑眉:“那您的臣下可真不怎么,连人都能认错。”

近一个月不见,萧策安原还担忧杨柳,此刻见他气色竟比在京城时还好,心下稍安。

杨柳摸不清他跑过来做什么,左右和她无关,随便应付两句就要溜。

萧策安却叫住他:“你想不想入仕?”

杨柳眸光变幻,笑笑:“年初您不才刚问过,等加冠再说吧。”

他给出的官职,杨柳闭着眼睛都猜得出来,一定全是在京里的。

于是她道:“臣也就骂人骂得顺畅,当官是万万不行的,最后害了人可不好。”

萧策安摇头,“不必过谦。说得轻巧,你住到老大人家里这么久,他还护你护得紧,也被你说动,不比那些酒囊饭袋好多了?”

史册尚未编成,字句散漫,不成体系。对末帝在位的这场变法,各家言论也难找。杨柳月初来,凭着残缺的史册诗文,短短一月内就触探到变法失败的原因,暗地里下的心血绝不少。

自元宵杨柳劝他关注婚姻大事起,他与父皇便觉杨柳于进谏一道上有独到之处,这才力排众议派他来试试。

杨柳望天不语,萧策安问:“你是如何进谏的?”

若是有可行性,便让他写篇策论。

杨柳道:“自然是设身处地。要喜人所喜,忧人所忧。用尽方法,让喜乐更长久,让忧愁更少。比如老头,他想变法,但承担不起变法失败的后果,因此固步自封。想让他出山,就得知道他变法为什么没成,就得让他明白,这次变法有大胜的希望。”

一说到正事,杨柳就有些止不住口,嫌弃道:“您东宫的书里都写着,‘谏,为人谋也’,自然要处处为人打算了。您看书都不想想吗?白看了。”

抬头见萧策安正沉沉望着自己,杨柳改口:“臣是说……您的那些书该换了,连注解都没有。”

萧策安道:“所以你上次在鸣风楼劝孤,是随便一劝?”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