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从接到兰斯的电话,到第五攸抵达七区见到他,中间隔了两个小时。而从兰斯受伤,到他最终决定打电话向自己求援,这中间又不知花费了多久。
——勉强说完那几句话之后,兰斯便疲累至极的昏睡过去,具象化如星云的“精神图景”毫不设防,任由第五攸巡查干涉。昏迷的兰斯间或因为喷涌活跃的精神节点被强行压制下去而不安稳的皱眉,却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
随着第五攸“精神触梢”的梳理和安抚,他眉宇间的躁郁烦闷逐渐散去,却依然因为伤痛而气息不稳。
这一路过来经历的种种阻碍,尤其是兰斯下属的躁动不平,让第五攸的担忧恐惧上涨到需要他主动进入那如同“人偶”般情绪麻木精准刻板的状态,才能够对来自外界的交互给予冷静恰当的反应。
在真正见到兰斯,尤其是发现他依然意识清醒、似乎没有遭受致命伤害之后,那根极度绷紧的弦才略略放松下来。
他回答兰斯的话语都十分简短,因为不想暴露自己在如潮水般高涨的忧惧之情回落时,那脆弱不稳的情绪反应。
但是——
第五攸看着虚弱昏迷的兰斯,左手的指尖掐进了掌心。
在情绪逐渐平复之后,他注意到了更多的细节:
兰斯此刻所在的地方是用作安全屋的一间木板房,不起眼,简陋,角落堆了一些物资,照明用的还是蜡烛。他的伤口只简单包扎过,这么长时间过去连血都没完全止住,身边更是连一点精神类应急药物都没有。
兰斯在组织里还称得上高层,就算伤重不好挪动,就算组织里没有向导。但是——医生呢?医疗物资呢?第五攸之前送去的药物呢?这些也没法送过来?
还有那个文雅客套的中年男子,一切都很明显了——
兰斯是被故意放置耽搁的。
为了把他逼出来。
想清楚这一点后,第五攸的握紧的左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震颤起来:
他该想到的,他跟兰斯联系用的都是不记名手机,这不仅是为了不被向导塔追踪,也是为了不被黑手党组织追踪,就连跟兰斯约见的时候,回复都是“这次换在这个安全屋”。
兰斯在组织面前把他隐藏的太好了,以至于给自己招来太多怀疑。
第五攸收回自己的“精神触梢”,用右手抓住左手手腕试图止住震颤:
为什么会忽略?他竟然相信一个黑手党组织会因为得到好处就收回贪婪的眼神?
是因为兰斯的表现吗?在他面前的兰斯,坚定、干练、言行可靠,于是就忽略了兰斯所处环境的恶劣,心安理得的享受友谊的慰藉,不去想兰斯需要冒着多大的风险去维护与自己的关系?
他都还未成年!
“嘭!”安全屋内响起一声沉闷的碰撞声,第五攸将不受控制的左手砸在了地上:
他没法插手七区的事,他帮助不了兰斯,他甚至都不能停留太久!
“呼——呼——!”
第五攸佝偻的肩背颤抖着,胸口大幅起伏着,却只喘了两声就强迫自己平抑呼吸:
冷静下来,冷静……
兰斯还带着伤,他之后还要应付组织的试探和虎视眈眈的下属……
不能让他再担心自己的状态……
他重新直起脊背,看着昏迷之中都不安稳的兰斯,缓缓收敛自己全部的生理和情绪反应。
02
兰斯昏迷的时间很短,却因为疲累至极几乎是完全断片的状态,醒来时手臂瞬间弹起下意识摆出防御的姿态,眼神还未恢复清明,就因为牵动伤口的剧痛而泄力:
“呃!”
伤口从肩膀连到胸口,就连呼吸时胸腔的起伏都会牵扯到,兰斯的气息明显抑制颤抖,却在努力眨眼让自己清醒过来。
第五攸抓住他无力垂落的手,给予他支撑:“别动!你现在在组织的安全屋内,外面有你的下属守着,精神状况有我帮你维护,别担心。”
第五攸的视线落在他又开始渗血的伤口上,绷带已经被浸透了。
他没去查看兰斯的伤势,根本就不会处理外伤的自己只会刺激到兰斯的伤口。
……他忍不住咬牙,掩饰性地垂下视线。
兰斯缓了两秒才想起昏迷前的事:“……攸?”
“是我,”第五攸声调平稳,语气冷静:“要喊你的下属进来吗?”
然而兰斯恢复思维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送你来的那个人……”
“我知道,”第五攸想尽量让他少费些力气说话:“他是你老大的心腹,刚才你的下属来报,他现在已经离开了。来的路上他想试探我,但是非常礼貌克制,而且代表你们老大对我表达了善意,不要担心。”
兰斯看着第五攸,他的额上渗着疼痛的冷汗,急促道:“组织想知道你的身份后威胁拉拢你,我跟他们说会有军方的人护送你来,你的身份整个七区都惹不起,他们应该不敢对你做什么,但你得快点离开。”
他缓了两口气才能继续说:“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伤到我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
事情发生在傍晚的时候。
组织因为扩张最近频繁的与其他势力有摩擦,为了抢夺地盘,也为了震慑一些对组织不满的原住民,经常派组织成员去争议地带巡逻彰显存在感。作为炙手可热的准干部,这种“露脸”的工作往往都会落在兰斯身上,一方面是为了给他积攒名望,另一方面是他必须与更多势力结仇从而证明自己的忠诚。
当时兰斯带着下属走在弯曲的道路上,傍晚金红色的夕阳让一切都显得很温柔,却掩盖不住鲜血刺鼻的气味。
兰斯的反应很快,却只来得及让那原本致命的一刀偏移到肩膀上,身后的下属在两人缠斗的那一秒钟怕误伤没敢开枪,被敌人转瞬之间近身割喉,两具还在抽搐的尸体一具扔向兰斯,一具挡住其他下属,袭击者以此为掩护身影消失在巷子里。
敌人从遇见到逃走总共不过三秒钟,重伤一人杀死两人,而他们连对方的正脸都没看到。
兰斯:“……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人,动作非常高效致命,很奇怪,完全感受不到情绪,像是机器一样,不是七区的人。”
哨兵不受控的“精神触梢”对外辐射的情绪不说其他的哨兵和向导,就连敏感一些的普通人都能察觉,越是情绪激昂就越是明显。七区的一些组织会在埋伏之类的行动前让哨兵服用情绪抑制类镇静药物,防止被提前察觉,但那也只是勉强让哨兵的情绪外溢像个普通人,还会有斗志不足的副作用。
因此,兰斯判断袭击者是普通人,一个被训练的如同杀人机器一般,情绪淡漠毫无波动的普通人,但这没法解释对方那远超普通人的生理机能。
兰斯:“可能又是当局投放测试的实验品,我让下属搜查了这一带,什么也没找到,不知道是逃走了还是潜伏在哪里……”
——兰斯为了保护他谎称两人之间的联系有军方背书;受伤是因为一个身体素质堪比哨兵却完全没有逸散“精神触梢”的专业杀手;兰斯判断这是当局人体实验的产物,并且似乎对此习以为常……
数条信息量爆炸的消息一个接一个的冲击着第五攸的思维,他眼瞳震颤,思维急速运转着:
他暴露在黑手党组织面前的事实无法挽回,老大的心腹向他释放善意,至少看起来不是要清除叛徒的样子;
当局在进行人体实验,并且从很早之前就会投放实验品在平民窟进行测试,这是在七区有一定控制力的黑手党都知道的事,难怪……
疑似被强化生理机能却抹除了个人意志和情绪的杀人机器……实验品……身材瘦小……
“!”
第五攸的手指忽然触电般一动,迟疑的看向兰斯:
“实验品……?”
兰斯:“这也是我们的猜测,七区经常有哨兵和向导失踪,有些是他们自己逃走,但有些……而且每隔一段时间会出现奇怪的人,就像我今天遇到的,有些会被当场杀死,虽然不认识,但大家都猜测……”
兰斯说着开始变得不安,他想起第五攸异常的强大、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和没有味嗅觉的奇怪症状……
他一直以为这是好友天赋异禀,但若从这个角度来解释……
一股寒意从兰斯的脊背窜上来,心脏像是被攥住了——还没来得及出现更多情绪,就被第五攸忽然的提问打断:
“是没有情绪,还是你没有感觉到?”
兰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从来没想过这两个概念还能够拆分:“产生情绪,却不被察觉……还能这样?”
第五攸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我本来也以为不能……”
看着他像是对袭击者有了头绪的样子,兰斯更加不安,立刻打断他的思考:
“不要再想了!”
第五攸一怔,回过神来,看向兰斯。
因为突然提高声音造成胸腔的震颤,兰斯吃痛得呼吸都停滞了一秒,眼里满是急切和担忧:
“好不容易离开向导塔,既然他们没让你知道,就别再管这件事了。”
兰斯喘过一口气,神情透出愧疚和自嘲:“一直以来……我都在依赖你的帮助,却没有真正意识到这背后的代价,我甚至一直置身事外……现在我看清了组织的真面目,也明白了我的存在会给你带来了多大的危险……”
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那双湛蓝的眼眸坚定而明亮:“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必须改变这一切!我要在组织拥有更多权势,掌握更多的话语权,我不会再让今天的事发生第二次!”
“我可能会变得冷酷无情,可能会失去很多东西……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这是我早在加入组织就应该意识到的事!攸,你是我生命中仅剩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理解我的决定,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该轮到我为你做些什么了。”
第五攸看着坚定宣言的兰斯,像是完全愣住了,浅色的嘴唇细微颤抖着,然后忽然抿起,有些难以面对似的移开目光,艰涩道:“你不必……我只是……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兰斯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直到第五攸再度看着自己的眼睛:“……所以,不要追查这件事,不要弄脏自己的手,我要你亲口答应我。”
第五攸回避道:“我也不只是为了你……”
兰斯握着他的力道加重,眼神毫不退让。
第五攸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的伤口,被那双湛蓝的眼眸逼得没有办法,最终垂下眼帘:
“……我答应你。”
兰斯顿了一下,缓缓松开握着他的手,视线却没有从他脸上离开:
“你可是跟我这么说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