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酒楼内没点灯,只有最深处的柜台上亮着一刻夜明珠。昔日给她拿豆浆的掌柜稳稳当当站在后面,好整以暇地看着文落诗进门,像是终于等到了一般。
而文落诗连个正脸都没给他,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掌柜的,您家制作豆浆的水准真是让我不敢恭维,若有如此水平,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许是这语气太过于傲然,再配上文落诗那张冷艳的脸,以及那双含着凌厉杀意的眸子,掌柜腿脚发软,那股从容的面色再也绷不住,尽数塌陷。
他显然是害怕文落诗的,她从身边走过,划过一阵冷风的时候,掌柜生生往后退了一步。
而文落诗径直绕道过柜台,一脚踢开通往后院的门。
一声轰天巨响,木门闩骤然碎裂成粉末,飘然落地。
她拿出了当年孑然一身闯荡江湖的气势,把“来者不善”四个字写在脸上。
进了后院,她看到两个陌生的面孔,正在院子里石桌前散漫地坐着,顺便看着远处的更漏,像是计算着时间。
“哈,你可是来晚了,天已然黑了。”
说话的自然是归影。文落诗见他轻蔑地转过头来,不由得眯起眼,细细打量他。
院子里点了很多颗夜明珠,角落里也有地灯,可黑夜降临,想要看清一个人的眉目并非容易之事。好在文落诗修为高超,借着微弱的光线,把归影的每一根发丝都看了个遍。
他穿身妖艳的紫袍,长袖顺着身型流下,一看就是上好的绸缎,在地灯前翻着丝丝光亮。他未系任何氅裘,一双纤长的眼懒懒散散挑起,审视着这个自投罗网的猎物。
文落诗身上的气势丝毫不输,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身边的人。
“怎么,输得不够惨烈,还需要我再亲自来添一手啊?”
她语气冷然,目光中的锐利更加凌烈,语气确实开玩笑一般,像是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
不用猜也知道,这人当然是虚灵。
文落诗只是没想到,事到如今,虚灵居然还在归影这里。她心里纳闷,归影这种人,看虚灵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难道还会跟他多废话?
虚灵面色略显苍老,身上裹了绒毛的大氅,几丝花白的头发扭曲在黑发上,歪歪垂下。见到文落诗,他干瘪的嘴角一扯:“文姑娘好大的口气。”
文落诗挑眉:“哟,都查到我叫什么了,看来没少费功夫。”
长晓手里的人她信得过。要是想查到她是谁,对方估计得损耗不少。
突然,归影站起身,咧开在夜色下暗得发绿的嘴角,嗤笑道:“我查了又查,发现你的过往一片真是空白啊。如今我还真挺好奇,你到底哪一点值得被人高看一眼?”
他用最平常的讥笑的语气,说出了毫不留情的话。
见她面色自如,归影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哦,除了脸。说不定还有身子。”
文落诗本来只是心下一空,如今听到这话,牙关不经意间一颤。
随即,归影“嘶”了一声,发现自己的手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暗器伤了。
文落诗没看他。她虽然面色不显,但确实被归影这话刺激到了。
过去很多年以来,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都倾向于将她贬低到一无是处。因为她出身太普通,因为她选的道太被看不起,因为她想做的事业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
那时候甚至都没人夸她漂亮。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自暴自弃,信了这些人的话,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什么都不值得。那段时间,别人因为她是露烟之人而欺负她,她都咬着牙不还手。
万般窒息之中,她干脆将这些情绪抛家傍路,离开第七重天的故乡,开始走南闯北,去看看能不能收获最后一丝希望,去看看还有没有必要继续坚持下去。
后来她挺过来了。
从当年在稀音城遇见长晓之后。
具体是她靠自己活过来,还是长晓叫醒了她,还是二者都有,其实解释不清楚。
她曾以为自己是一张可以被毫不留情碾碎的白纸。可后来有人告诉她,她值得。
她值得被认可,被欣赏,被夸赞,甚至……被爱。
以前那些算什么。曾经不被看好又算什么。不是都挺过来了吗。
而且现在她活得很好。也能让更多人活得更好。她有喜欢的事业,有喜欢的风景,有喜欢的日子,也有喜欢的……人。
若是以前,归影这些话能将她直接击垮,让她再无还手之力。可如今的她,早就不是当年在稀音城连住个客栈都要被赶出来的人。
只听她冷笑一声,从容抬眸,带着无限嘲意:“你们两个可真是大言不惭啊。这些天输得这么惨,早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了,居然还觉得有资格来评判我?”
归影眼眸一眯,像是想到什么。而他身边的虚灵一听就坐不住了,连忙站起身,抖抖袖子,苍老突兀的眼珠中,藏不住的惊讶流出。
“你的意思是,这些天害我落魄至此的局……有你的参与?”
文落诗“哈”一声,嘴角弯起:“什么叫有我参与?哦,你们以为一直是长晓出的手啊?他那么忙,就你们,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