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冥宫
穿过一处爬满三角梅的长廊,夏如意和叶南风总算看见了池塘对面的那处殿宇,殿宇的左边花团锦簇,其间有一株高大的黄桷兰树,此时枝繁叶茂,花开得正盛,即使隔得老远,也能闻到淡淡的幽香,而树下正是夏晚意的陵墓,她素来喜爱花草,如今也算得上是被繁花簇拥而眠。
另一边,是一个大大的温泉池,池边搭着一处凉亭,凉亭四周挂满了白色的轻纱幔帐,里面还隐约能看到有一道身影正躺在一张凉椅之上,摇椅轻轻晃动,如瀑布般的长发搭在摇椅上随风摇曳,其间银色的发丝熠熠生辉。
夏如意感到眼眶微微有些泛酸,心底涌上一丝心疼,这才多久,他原本乌黑的长发,竟然掺进了银丝。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身旁的芙蓉姑娘:“师兄的伤可好些了?”
芙蓉朝凉亭遥遥地望了过去,微风扬起轻纱幔帐,摇椅上的人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一只手耷拉在摇椅旁,手中还提着一只酒壶,地上也滚落了一地的酒坛。
芙蓉叹息一声:“身上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但心病难医,少主他一时半儿恐怕难以走出来。”
说着,她强颜欢笑,对夏如意说:“小姐,你今日来得不巧,少主他……恐怕又喝多了。”
自打回到长冥宫,云鹤便整日烂醉如泥地守在这里,从前那个恣意潇洒之人再不复存在,如今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夏如意还是朝凉亭走了过去,还没走近,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她轻轻掀开了幔帐,摇椅上的人闭目沉睡,他的唇上长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胡须,眼睑下乌青一片,让人看着仿佛苍老了十岁。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指甲瞬间扎得掌心泛白,可手心里的那点疼痛比起她心中的苦楚算不上分毫。忽地,一只大手覆了上来,夏如意转头一看,是叶南风,他将自己的手覆在她的小手上,随后轻轻地掰开了她扎在掌心上的手指。
看着他微蹙的眉心,夏如意顿时心中涌上了一丝暖流,何其有幸,有一个人还时时刻刻地在心疼着自己。她唇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低声说:“不必担心,我没事。”
“嗯。”叶南风这才松开了她的手。
“师兄,师兄?”夏如意俯身摇了摇云鹤的肩膀。
“嗯?”云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见是夏如意,笑着呢喃道:“是……是如意啊!你怎么来了。”
说着,他又将脑袋耷拉在一旁,摆了摆手:“坐,你……你自己找地方坐啊!”
随后又好像沉沉地睡去了。
“师兄,你不能日日都这样折腾自己,晚意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难过的。”夏如意耐心劝道。
云鹤好似没听见一般,只是自顾自地勾了勾唇。
“师兄,师兄!”夏如意微微蹙起了眉心。若是日日如此,他恐怕早晚都得废了!
“如意姑娘,算了,再给他些时间吧!”芙蓉姑娘不忍心地说。
“那还需要多久?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夏如意摇了摇头,“不!若是让他一直沉溺其中,巡返往复地去回忆那些痛苦,迟早有一天他会彻底深陷其中,到时候不止是他的身体,他的人也会彻底废了!”
她的眼圈泛红,她何尝不知失去一个人的痛苦,但如此沉沦并非解决之策!
她咬了咬唇,忽然冲出了凉亭,不多时,她提来了一桶冷水。
“小姐,你,你这是做什么?”芙蓉吃惊地看着她。
夏如意眼神变得十分坚毅,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让他清醒清醒!”
说完,她一桶冷水猛地泼了上去,芙蓉还想劝阻,却被叶南风一只手给挡住了。
“少主!”芙蓉担忧喊道。
云鹤顿时一惊,翻身坐了起来,云里梦里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咚”的一声,木桶落地。夏如意冷声问:“清醒了吗?师兄!”
云鹤抬头一看是夏如意,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又躺了回去,似乎有些埋怨夏如意扰了他的清梦,他喃喃道:“师妹,你这么做什么呀?”
说着,他又用手去探地上的酒坛。
夏如意一脚将酒坛踢飞,酒坛撞在了凉亭的柱子上,瞬间摔得粉碎。云鹤毫不在意,他勾了勾唇,又去拿另外一瓶。
“师兄!”
夏如意再忍无可忍,她一把将云鹤拉了起来:“师兄,你清醒些吧!若是晚意知道,你为了她变成这副模样,她定会心如刀绞,无比自责!师兄,她在世的时候受的苦已经够多了!难道你还想让她在另外一个世界也不得安宁吗?!”
云鹤一把推开了她:“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她死了!她死了!她什么也不会知道了!”
说着,他又去拿地上的酒坛,奈何弯着身子够不着,他干脆跪到了地上去拿,随后仰头就是一大口:“我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她,为什么你们还要来管我?”
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夏如意和芙蓉的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水雾,这哪里还有从前的半分影子?她气急,咬牙冲上前一把打落了他手中的酒坛,将他毫不客气地拎了起来:“你以为就你一个人难过吗?我也难过,我也痛!可那有什么用!晚意她最是纯善,你难道还不了解她吗?你若是真的爱她,你就应当按她所想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成日里睡在这酒坛里!云鹤,你清醒些吧!”
云鹤任由她拽着自己,一个身高八尺的男子此刻就像是一个无助弱小的孩童,他扯出一抹苦笑,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都怪我,都怪我!若不是我将她带出长冥宫,若不是我将她一人留在沁竹院,若不是我没有早一点察觉那是张勋的诡计,她就不会被那群人抓走,她就不会死了!是我,是我……害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