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稚京紧紧掐着手背,泛白的指甲陷入血肉也浑然不觉。
拐过一条条布满血迹的森然通道,温稚京捂着口鼻,强忍着胃里的不适。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到了郭铮的牢房,带路的小卒行了礼便退下了。
紫珍在不远处放风。
温稚京掀开帷帽,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郭铮。
他浑身血污,鲜血不断从背上的伤口渗出,似乎刚受了刑。
温稚京试探的唤了一声:“郭铮。”
地上之人听到动静,半晌,才艰难地蠕动了两下,牢房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须臾,一个垢面蓬头的脑袋僵硬转过来,露出一张白得像鬼的脸。
白的是脸,红的是他脸上的血迹。
温稚京蓦地被这张脸吓了一跳,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
她曾见过郭铮一面。
那时他才被提拔做金部司员外郎,一时间风光无量,算不上清隽的脸上满是得意。
瞧见御花园的她,还曾大胆上前攀附。
谁曾想,才不到一年,他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那人只扭着头趴在地上,静静的盯着她,目光黏腻阴冷,透过乱糟糟的头发射来,像毒蛇一般。
温稚京皱了皱眉,又唤了一声:“郭铮,你可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郭铮低笑了两声,强忍着身上的剧痛,从稻草堆里坐起来。
身后鲜血蔓延,他却朝温稚京咧嘴一笑:“原来是珈洛公主,罪臣参见公主……”
说罢,拱手见礼。
一举一动,颇有几分风度,若非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温稚京还以为回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那会儿。
听闻此人虚伪至极,温稚京无视他的殷勤,开门见山道:“你是受何人指使,陷害太子的?”
郭铮垂下手臂,无声笑了:“何人指使,公主不知道?”
温稚京不紧不慢道:“裳侯玮在你家中搜出众多赃物,还有一本来路不明的账册,这么明显的栽赃,为的便是扳倒太子,而你,不过是背后之人手里的一把刀罢了。
“你若说实话,本宫保你不死。”
郭铮却笑了笑:“罪臣知道,太子殿下在公主心中,一直是位深仁厚泽的谦谦君子,礼贤下士,才华横溢,是一位优秀的储君。
“所以,他做出这样的事,公主伤心,也是在所难免的……”
“郭铮,你还要执迷不悟?!”温稚京低喝一声。
她已然没了耐心,“你若说出背后之人,本宫可保你日后荣华不绝。”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这样的诱惑。
话音方落,郭铮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长笑。
温稚京蹙眉怒斥:“你笑什么!”
郭铮笑累了,扶着墙站起来,朝温稚京一步步颤颤巍巍走去。
“荣华不绝?”
他走到温稚京身前,隔着铁栏盯着她,“当真?”
温稚京:“自然当真。”
郭铮招了招手,示意温稚京凑近。
见温稚京迟疑,郭铮笑了笑:“公主怕了?”
她才不怕!
温稚京迟疑的上前一步:“就这么说吧!”
郭铮俯身凑近:“背后之人,正是……”
话还未说完,郭铮忽然抓住温稚京的手,死死掐在自己脖子上,沙哑的呼救声响彻牢房!
“公主饶命,关于太子殿下的,罪臣什么都没说,求公主饶命啊!”
说完,不待温稚京反应。
郭铮神色一狠,将齿列中早已藏好的剧毒挑出来咬碎。
鲜血顿时从他嘴角喷涌而出,顺着下巴,滴在温稚京的手背上。
像是早已埋伏好了,远处顿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快!跟上!”
紫珍神色凝重赶过来:“是狱卒,公主,我们上当了!”
温稚京被这一变故吓得当场僵住,她浑身颤抖,任由紫珍带她逃出牢城。
无人察觉的角落里,一道身影潜入黑暗。
直到回到公主府,温稚京还心有余悸。
紫珍替她摘下帷帽,目光触及她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忙抽出帕子擦拭。
温稚京就像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麻木的任由她擦拭着。
紫珍心疼的握着她抖得不停的手,轻唤一声:“公主……”
温稚京僵硬的转过头,目光一寸寸落在自己满是血腥的双手。
“紫珍,我……我杀人了……”
紫珍用雪白的帕子紧裹着她的双手,安抚道:“不是公主,这血颜色乌黑,是中毒的迹象,郭铮是服毒自尽,与公主无关。”
温稚京今夜吓坏了。
腕骨通红一片,是被郭铮抓的。
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鲜血划过时的黏腻感,以及郭铮濒死时止不住的抽搐。
一下一下。
随着生命流逝,逐渐减弱。
犹如跗骨之蛆,黏在她的手上,钻进她的骨髓里。
她眼眶泛红,含着泪颤问:“当真?”
紫珍重重点头:“奴婢让人抬水来,公主好好沐浴一番便没事了。”
半晌,温稚京才僵硬的点头。
不多时,丫鬟们抬水进了浴房。
屏风后白雾缥缈,温稚京抬手制止丫鬟们的服侍,屏退所有人后,抬脚缓缓潜入水中。
热水逐渐漫过她的小腹、肩膀……直至没过头顶。
温稚京手里紧紧握着李殷送的那枚玉簪,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稍微安心一些。
她抱着双臂,身上的寒意被热水一点点吞噬,连同那些恶心的感觉也渐渐抹去。
紧绷的身子渐渐舒缓下来。
温稚京回过神,才惊觉事情好像从宁州开始便不一样了。
宁州旱灾。
难民暴乱。
还有莫名出现的粮食和前朝旗帜。
再到郭铮之死……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紧紧地盯着她。
它知道她要走的每一步。
同时,迅速且精准的,握住她的手,实施更为残忍的杀戮。
-
西境。
沙土飞扬,高耸的城墙上,青年宛如屹立的松柏,背脊挺拔。
听到汇报,他侧目看来。
“死了?”
夏志隐去一些不重要的细节,点头道:“郭铮一死,温翁玉便死无对证,恭喜主上,大计将成!”
李殷不语,望向城外,夏志顺着他的方向看去。
那是盛京的方向。
温贼那把椅子坐得实在是太久了,夏志握紧拳头。
青年转过身,又问:“她呢,如何?”
夏志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珈洛公主,眼底划过一丝厌恶,愤愤道:“她可好得很!探子说,她一回京,便持刀直闯皇宫,要救她阿兄,差点被温贼打入地牢。”
李殷微怔,紧绷的俊脸露出几日来难得的一丝笑容:“倒像她会干出来的事。”
夏志翻了翻白眼,又道:“朝廷已经派人前往宁州,只待人一到,我们这边的计划也可以进行了。”
西境是齐国与周国的边境,他们早已与齐国结盟,待那盛京使者被宁州百姓杀了之后,宁州与朝廷彻底决裂,齐国便发兵制造战乱。
如今温翁玉被禁足,朝廷无将可用。
复仇大计,指日可待。
他们忍辱负重,蛰伏数年,等的便是这一刻。
“对了。”夏志又想起一件事,“惠妃有孕,皇宫传出皇帝病重的消息。”
惠妃本是他们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细作,这个节骨眼上有了身孕……
李殷敛眸:“传信与她,让她莫要坏了我的大事。”
夏志不以为然。
皇帝病重,八成是惠妃提前动手了,虽有些冒进,但于他们的计划而言,却并无害处。
但他还是恭敬领命。
李殷忽然叫住他:“还有一事。”
夏志转身疑惑看他。
“她一个人在盛京,我到底放心不下,尤其盛京还有姑姑在,你此去便留在盛京,替我看好她。”
夏志急道:“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那个草包公主有皇帝护着,盛京城就是她的老巢,她能有什么事啊!
反倒是如今局势动荡,主上身边没个可用之人,那个孟晴和温稚京都是一样的货色,都是馋他主上的身子,甚至比温稚京还叫他恶心!
他如何放心得下?
“夏志。”
青年厉声道,“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是吗?”
夏志咬牙:“属下不敢。”
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些,李殷叹道:“如今我身边能信得过的人,只有你了。”
夏志心头一酸,委屈道:“可是我走了,谁来保护主上?”
李殷望向盛京,淡淡道:“如今能伤我之人,屈指可数,温翁玉倒算一个,不过,他现在已经没有与我交手的机会了。”
闻言,夏志不再勉强,领命退下。
寒风带着潮湿的夜露,拂开寝屋的窗户。
紫珍将窗户关小了些,又替温稚京拿了件氅衣披上,心疼道:“夜深了,公主早些休息,这些卷宗明日再看也不迟。”
温稚京摇摇头:“紫珍,你先去睡吧,我再看一会儿。”
紫珍自幼与公主一同长大,自家公主什么性子她一清二楚。
如今太子殿下受困,公主也好几日没有吃东西了。
紫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知勉强不得。
她只好出去为温稚京熬一碗安神汤来。
案台上的烛光跳动着,照得纸上的字有些刺眼,温稚京看了许久,眼睛干涩得不行。
她神色疲惫,揉了揉眼睛,终于难忍困意,趴在案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烛光猛然抖动一下。
半开的窗户灌入一道冷风。
案台上的温稚京却浑然不觉。
夏志一袭夜行衣,缓缓拔出匕首。
烛光被刀身上反射,案台上蓦然扫过一抹煞白的光影。
他看着案台上熟睡的温稚京,目光渐渐冰冷。
都是因为你,一次次迷惑主上,害得主上深陷囹圄,还害得主上与雅夫人疏远,险些忘了复仇大计。
你死了,主上便能心无旁骛了!
夏志握紧匕首一步步靠近。
匕首即将刺入温稚京的后心,就在这时,紫珍捧着安神汤推门而入。
“公主小心!”
她蓦地摔碗,安神汤连同药碗在地上炸开,紫珍捡起一枚碎片便朝黑衣人射去!
夏志躲避不及,被瓷片割伤小臂,匕首应声而落!
得知今日无法下手,他捂着流血的小臂,动作迅速的钻出了屋子。
温稚京已经惊醒,见紫珍追去,忙叫住她:“紫珍,别追了。”
听到温稚京的呼唤,紫珍忙停下脚步,朝温稚京跑去。
“公主,您没事吧?!”
温稚京摇了摇头,却心有余悸。
紫珍这才勉强安下心来:“可吓死奴婢了……”
她扶着温稚京坐下,看着见到卷宗上的血迹,握紧拳头:“许是背后之人见公主查得紧,想要灭公主的口,公主放心,奴婢一定把这个人揪出来,大卸八块!”
温稚京却摇摇头:“不对。”
她怔愣地看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心下狂跳。
“我怎么瞧着,那个人……
“好像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