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谷川春见不知道降谷零在干什么,实际上他也没那个心思去管降谷零在干什么了,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拿着枪的男人身上,他知道诸伏景光是在试探他,他明白,但是他无法控制地恐惧了起来,他的喉咙紧缩,心跳加速,被绑住的手掌心里全是自己掐出的指痕,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绷紧了全身。
“……你在做什么,”他故作轻松道,“没必要这样做,景光,你吃醋了?”
“说不定呢?”
诸伏景光的手很稳,优秀的狙击手将他的手指搭在那致命的武器的开关上,只要轻轻扣下就可以轻易地夺取自己的生命。
“如果这让你难受了,我事先向你道歉。”他这个时候依旧温柔,也依旧该死的坚定,就和诸伏景光这个人一样,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们既然把一切都摊开来说了,那么我也直接一点——谷川君,你知道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从我们认识开始,我似乎一直在被你「特殊优待」着。”他说,“我一开始以为那是病态的占有欲、或者是令人困扰的爱慕……但是除了略显怪异的举止,你并没有以追求者的姿态来对待我。”
“你说你只是想救我,你也的的确确救了我。从我目睹你在我面前死而复生,到你在电梯里面临失控,包括后续负责人的跟换,让我去与雪莉的交谈……谷川君,我在你心里是特殊的。是吗?”
“……是。”
“说实话这种「特殊优待」让我有些受宠若惊。”诸伏景光凝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我不清楚这种特殊地位从何而来,我很确定我在进入组织之前的确从来没有见过你。”
是的,你的确没有。
谷川春见安慰自己,没关系,谷川春见,没关系。你早已预料到他们可能会用自己来试探你了不是吗?
信任是非常脆弱的东西,更何况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信任可言。把一切都摊开的结果就是所有人的筹码都被明明白白地放在了桌子上,而他的弱点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被巨大的聚光灯垂直照射,像是梦魇一般绝望而刺眼。
谷川春见知道他们会察觉到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谷川春见也知道他们必定会好好的使用这种特殊性。
他知道他们不会放过任何能够掌握一个怪物的机会。
可是他没想到诸伏景光会做到这种地步。
男人死死地盯着那把枪,他颤抖着,狼狈地在椅子上挣扎着、恳求着,像是一只断翅的鸟。
“你确实没有见过我,因为是我单方面的见的你,你还记得你曾经从二楼火场里跳出来过吗?我当时就在旁边的便利店里——景光,你先把枪放下来,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你想知道什么?你不需要这样试探我,我什么都会说的。”
他的语速快得几乎要停不下来。药剂还在持续发挥作用,在骨骼和血肉间像是疯长的藤蔓,他的瞳孔放大,心脏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强烈地让谷川春见快要听不清诸伏景光的声音。
“——”
“……什、什么?”
诸伏景光又重复了一次,这次他听清楚了。
诸伏景光在问他,想要赌一赌吗?
……赌什么?赌诸伏景光会不会朝自己开枪?赌那颗子弹会不会把诸伏景光漂亮的脑袋打个稀巴烂?谷川春见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觉得自己嘴里冒出了像是酒气一般的苦味,像是曾经被白鸟喝了半瓶的那瓶苏格兰威士忌,一口下去香醇却又苦涩无比,最后火辣辣地顺着食道坠入身体里,把一切都烧成了灰烬。
他看见诸伏景光扣下了扳机。
那一瞬间,谷川春见眼前浮现了那部被子弹穿透的手机。
“不……不……”
他的声音发颤,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去夺走那把枪,却忘了自己被绑在了椅子上。拼尽全力的力度让男人连人带椅狼狈地摔在地上,之前被子弹打过招呼的地面坑洼不平,磕破了他的头,但是他根本不在乎,大腿处被绷带绑住的伤口溢出了血液,他也不在乎,他跌跌撞撞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只感觉到了强烈的窒息感。
他开始咳嗽,剧烈地咳嗽。一开始还只是单纯的咳嗽,但是后来越来越强烈,简直快要把肺呕出来。他也的确呕出了一些酸水,喉咙里的泡沫一股一股往上翻滚,到最后连最基本的吞咽都无法控制。
杂音、耳鸣、碎片般回闪过的画面,谷川春见的世界变成了一块浆糊。
金色的向日葵晃动在他的视野里,像是一团温暖的火焰,他茫茫然然睁大着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却依旧只能看见晃动着模糊色块。
恍惚之中,似乎有人把他从椅子上松绑下来,有人握着他红肿不堪的手腕,处理他额头和大腿的伤处,有人给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有人给予了他一个柔软的拥抱。
而他在模糊不清的世界里无声地流着眼泪,像是孩童般委屈至极。
直至黑暗降临。
*
那个打出了一个空弹的手/枪被重新填满了火药。
有人抱怨了两声:“……下次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能先和我串通一下吗?”
有人的语气中略带歉意:“抱歉,下次不会了。”
窸窸窣窣的布料与纸页的摩擦声中,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后又响起了交谈声。
“报告写好了吗?”
“写好了,谷川君这边的资料需要我帮你准备好吗?”
“嗯。麻烦你了Hiro,我明天需要与松本课长面谈——哦,对了。”降谷零朝诸伏景光说道,“没必要再试探了。”
诸伏景光点了点头。
——的确没必要再试探了。
他看向怀中陷入昏迷的男人。
——因为他们已经抓住了怪物的弱点。
他们一人率先离开了库房,在转过身的时候捂住了胸口仿佛贯穿了身体般的钝痛。一人抱着昏迷不醒的男人紧随其后,将心脏上怪异的触动压至脑海深处。
这场秋雨就像是春天流下的眼泪一般,绵绵不绝。
几人离开库房的时候雨还未停。雨滴细小又温柔,落在人身上的时候像是柔软的蒲公英,没有丝毫攻击性可言,只留下了发丝上细小的水珠和空气中雨水的气味,带着清新的泥土和灰尘的味道落入人类的感官系统里。
降谷零在坐进驾驶位中的时候碰到了衣兜里的硬物。
那个突破了幻境的钥匙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像是一个警示。但是金发男人只是抿了抿唇,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带着弗洛特坐进后座的诸伏景光,最终什么都没说。
倒是诸伏景光敏锐地察觉到了幼驯染的视线:“怎么了?”
“没什么。”
“……是吗,感觉Zero在瞒着我什么哦?”
降谷零移开了目光:“没有——好吧,我的确有,但是我不确定……我是说、我觉得可能是我脑子出了点问题,回头有空恐怕需要回公安那边做个检查——”
“?”
“……好吧,你让我想想要怎么说。”
雨滴砸在车窗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过了半响,他说道:“我觉得我像是那只掉进洞里的兔子。”
“我知道这件事应该告诉你——或者最起码与你谈谈。但是它实在是有些过于……怪异。怪异到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它,有种宿醉后清醒过来发现你还记得前一夜做过的事情,但是做的事情怪异层度堪比爱丽丝梦游仙境——还是恐怖类版本的……”
诸伏景光试探道:“比如?”
“……比如和琴酒手挽手跳芭蕾。”金发男人在沉默中捂住自己的脸,“不对,我在说什么啊……算了Hiro,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
后座上的男人眨了眨那双蔚蓝的眼睛:“看出来这件事很难解释了——所以,发生了什么?”
“……”
又是一阵沉默。
不过这次降谷零没有沉默多久,他在雨中将车开启,在马自达引擎的轰鸣声中询问。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鬼吗,Hi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