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就要撞上,纪宣收回目光,准备绕路而行,转头看向身边的闻竹。
闻竹怔愣在那里,腿脚发麻,双手在广袖中止不住的颤抖。上一世的记忆侵占了整颗头颅,她身上如今并无一处伤口,可疼痛随着记忆占领了四肢百骸。
发觉有人在轻唤自己,她才从奇异而虚空的痛苦中回过神来。
纪宣:“从那边走吧。”
闻竹看着纪宣的脸,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迈出麻木的腿,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二人还是晚了一步,胡暻已扯着嗓子喊道。
“纪二郎!”
纪宣停下,闻竹不得已也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直视她的噩梦。
“殊成这么匆忙,是要去哪儿?”胡衙内肆意的笑着,似与纪宣极为相熟,直接忽视了旁边的闻竹。
见胡衙内根本未理会自己,闻竹心中反而安定下来。
此时的胡衙内应还不认识她,她在怕什么?
纪宣遥遥一揖,并不想多做纠缠:“回斋舍一趟。”
“殊成,上次请你赴宴你也不去,下次可得给我个面子。”
纪宣仍是淡然:“若有风雅之事,某定去向胡兄讨杯酒喝。”
不知是否是错觉,闻竹从纪宣话中听出几分揶揄之意,垂着的眼帘微微一动。
“好!一言为定!”胡暻不觉有异,在诸生的拥簇下,从另一方向离去。
闻竹望着一群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纪宣回头对她一笑:“走吧。”他眉眼温润,一对眉浓淡适宜,一双眼最妙,目光澄澈,眼底有着少年人的意气。这样一张脸笑起来,方才骤然遇见仇人胡暻的恐惧和不适似乎都淡了些。
她隐藏身份在太学修习,接触的大都是青年才俊、世家子弟,容貌俊逸者不在少数。与她同舍的卫赐,论容貌也称得上是丰神俊朗。
可那又怎样?这里多的是俊秀而年轻的脸庞,也多的是虚伪和无耻的灵魂。仗势欺人,霸道横行,口蜜腹剑……入太学不到一年,所见所闻,足以让她对一切高贵华美的外壳祛魅。
这不重要。
方才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讯息,正好趁热打铁,探听清楚:
“纪兄与衙内很是亲厚。”
纪宣摇头:“父辈相识罢了。”
“原来如此,”闻竹坚定了自己的猜测,继续道,“常听闻衙内在长庆楼宴宾,据说热闹非凡。某不曾去过,却也实在好奇是什么情状?”
“我也不曾去过,故而不知是什么情状,”纪宣无奈笑笑,“话不投机。不去,也省的扫了他们的兴。”
闻竹了然,纪宣看似并不喜和胡衙内交游,甚至有些不甚明显的厌恶。
脑中一道精光乍现,看了一眼身侧的纪宣,她豁然开朗。
上一世,她不明不白地死了,直到现在也不知哪里得罪了胡衙内那个草包。但她清楚,胡衙内这般的权贵想置她于死地,容易得如吃一顿便饭。以她一人之力,又如何与之对抗,保全自己?
在自身力量弱小时,借外力化为自己所用,不失为一种方法。
思及此处,闻竹微微皱了皱眉。
她并不喜欢求人,更厌恶如丧家之犬般摇尾乞怜。但以她目前的财力,请护卫自然是难办,何况胡衙内势大,千防万防,总有防不住的时候。
闻竹在广袖下收紧拳头,睁开眼睛,感受着手中绢布包裹的碎玉的棱角。丝丝疼痛,让她认清了现实。
当下身边就有一个选择。
他家世显赫,太学中无人敢同他过不去,胡衙内同他讲话也要掂量几分。论势力,他不在胡衙内之下。
刚好他似乎并不喜胡衙内,性情应还算温和,看上去并不危险。
手中的碎玉提醒她,这是绝妙的机会。
她上一世怕身份败露,怕惹是生非,万事不敢出头。又对诸生攀附权贵之行径嗤之以鼻,只和性情相投的董生,卫赐等人交游。平日写文章,十分水平只敢用出六分,述言作文亦不敢偏激,尝尝违背心意,随便作些中庸之言,生怕惹人注目。她曾认为,只要自己足够隐蔽,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命运证明她错了,她死得如虫豸般悄无声息。
待她重新抬眸时,心意已决,眼神格外清明。
不知天地间哪一只手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将摒弃已被证明为失败的生存之道,再不会战战兢兢,时刻隐藏。反正重来一世,不论活多久、什么结果,都是她赚了。无论她最后选择了那一条路,都不会再走一遍旧路。
但是,求他人庇护不是长久之计,日后自然要想着治本的法子。
至少,在她计划完备之前,接近他这件事,对她百利而无一害。
十斋就在眼前,纪宣看了看身旁的沉静少年,再一次担心起自己的玉璧。
他哪里会知道,身边的人,思绪已然越过了一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