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庞灵跟我说她有点事情要先走,我也没挽留她。
她走了以后,我一个人迷迷糊糊地在剑桥乱晃,先去康河边转了一圈,又去剑桥植物园里待了一会。我很想见见山姆,和它说说话,但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它。
晃到太阳下山我终于有点累了,去超市买了点速冻饺子,拎着往宿舍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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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宿舍的时候,我远远看见宿舍楼门口站着一个人,不用辨认就看出来是赵海北。
我心脏狠狠抽了一下,急忙闪到旁边的电话亭里面,通过玻璃朝他站的方向张望。
我看见他站在门拱旁边站了大概有半个小时。然后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什么原因,他跑进楼里待了一会。
过了一刻钟左右他又走出来,继续在原来的地方站着。
有时候他会来来回回走几圈,或者朝大路的方向张望一会儿。每次他朝我的方向张望的时候,我都吓得躲在电话亭里不敢回头。幸好他眼神一般,一直没发现我。
我在电话亭里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了,他还是没走。电话亭的门有点问题关不严,风从缝里呼呼地吹进来,吹到我脖子和手上像刀割一样的疼。我一边缩在羽绒服里,一边看着海北站在风里的样子。
有一度他可能冻得受不了了,在原地蹦哒起来,肥大的羽绒服一晃一晃的,看上去有点好笑。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一阵心酸,恨不得扑过去抱住他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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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到晚上10点左右,他终于熬不下去,裹着帽子从另外一条道路越走越远。
我等到他身影完全消失,才精疲力尽地从电话亭里出来,到厨房烧水煮饺子。
我呆呆地看着饺子在锅里扑通扑通翻滚,脑子里全是刚才赵海北在风里等我的画面。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看到的时候我的感觉还没那么强烈,现在却越来越痛苦,压在我胸口像是一台不断碾压我五脏六肺的机器。
我正在胡思乱想,门口传来”知呀”一声。我回头一看,祁连走了进来。
我看见他愣了愣,对他打个招呼。
他也淡淡地对我打个招呼,然后开始忙着烧水。我们两肩并肩站着,沉默不语地各自干活。
煮完饺子我正要端出去的时候,忽然听见他喊我的名字。
“张羽,”他说:“刚才海北在找你。”
我捧着饺子呆呆地看着他。
祁连说:“他刚才来找我,让我看见你回来的时候和他说一声,”他顿了顿:“要不你自己和他说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转身走,又被祁连叫住。
“张羽,你这样逃避也不是个办法,”他淡淡地说:“不管你喜不喜欢海北,你总要给他个答复。”
我感觉自己的血管在“咯吱咯吱”响动,强忍着难受对他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苦笑一下:“我也有过你这个阶段,不过我当时比你勇敢多了。”
他走到我身边,有些倔强地看着我的眼睛。
“你知道吗?其实我和海北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会因为另外一个人失去他。”
他停顿片刻后说:“但我没想到那个人是你。”
我再也忍受不了,对着他大喊:“我和赵海北没有什么,你不要乱想。”
他唇边泛起苦涩的笑容,拍拍我的肩膀然后出去了。
祁连出去后,我的身体不听使唤地倒在厨房的沙发上,心里一阵阵地泛着苦涩。刚才海北等我的画面在眼前不断重复,像电影镜头似的,耳边的配音是祁连说的那句“其实我和海北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迟早有一天会失去他。”
我笑笑,这就是我和祁连的不同。他是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但我不是。我信奉的感情真理之一就是对方必须让我看到幸福的希望。也许这种希望在后来相处的过程中被打破,但是至少一开始它是存在的。
如果两个人的人生之路明摆着要错开,那这两人根本就没有开始纠缠的必要,就好像没有人会把车开进已知的死胡同,没有人会投资必跌的股票,一样的道理。
我和赵海北也是这样。我和他的未来人生已经显示出肉眼可见的不同。他毕业后大概率会留英工作或读博,而我肯定会回国。
也许我们还是会偶尔联系对方,但会越来越淡,直到彼此成为对方人生中一个模糊的过客。10年后我们可能会相遇在某个同学聚会,彼此笑着回忆在剑桥相处的零星片段。
不管怎么讲,我们都没有任何可能成为对方生命里朝夕相处的同伴,更别说噬心噬骨的爱人。
既然结局已定,那何必要把这段关系的过程搞得那么纠结呢?
何必要让自己白白受一场罪呢?我又不是自虐狂,估计他也不是。
答案已经摆在那里,只是说服自己...好像比想象中困难。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黑暗中海北的影子在我眼前不知疲倦地晃动着。
我想,也许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错误。
我不应该来剑桥,不应该认识海北,不应该理直气壮地和一个gay交朋友,给感情提供自由生长的的机会。
都是我的错。
我知道现在醒悟已经有点晚了,但幸好还不算太晚。
但愿还不算太晚。
我把手掌盖住眼睛,压着微微湿润的睫毛,在心里告诫自己:
张羽,别糊涂下去了。
你的“友情”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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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假期的最后几天我过得相当煎熬。我像个特务一样每天早出晚归,除了我爸的电话一概不接,一靠近图书馆或者宿舍楼就全身冒汗,先要在远处侦查一番确定海北不在才敢走过去。
到最后我觉得自己已经神经衰弱了,每天要靠一粒安眠药才能入睡。幸运的是那天以后海北并没有来宿舍楼堵我,也没有想着法电话我。
我猜想他可能已经对我下头了。
这和我原来的猜想是一致的。赵海北不可能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或者说在任何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他本质就是陷得很快,抽身又干脆的那类人,从他对祁连和高晶晶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
更何况他对我应该也谈不上“陷”,就是一时来了感觉而已,我又不给他回应,自然而然就淡了。
我一遍遍地给自己灌输这种想法,以至于后来我几乎深信不疑了。
深信不疑后我的情绪也平静了些,但不是回到之前那种平静,而是从一种焦虑不安的状态转入持久的低落,每天都浑浑噩噩的,也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