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音响起,车身缓慢停下。
陈在林起身,自称是十二年前他的少年紧随其后。
出了地铁车门几十米,陈在林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少年也紧急刹车,鼻尖撞在他的后背上。
后面步履匆匆的行人暗骂一声“突然停什么”,然后从他们身边走过。
向前的人流里,唯有他们面对面地停在原地。
陈在林青筋起伏的宽大手掌按在周普的肩膀上,极具压迫感。
他沉声道:“小弟弟。”
周普皱起眉,把那只手拍掉:“谁是你小弟弟?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陈在林撩起眼皮直视对方的眼,算是拿出了最大的耐心:“你要是迷路了,我带你去找警察叔叔,让他们送你回家。”
“我就是来找你的。”周普观察着多年以后的自己,说,“你带我回你家。”
陈在林一身灰色大衣搭着西装裤、牛津靴,骨相优越立体,鼻梁挺拔,眼睛深邃,虽然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却仍然有种颓靡阴郁的性感。
那双眼漫不经心地看过来:“我不带陌生男人回家,太危险。”
“危险?”周普说,“我不偷不抢,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危险。”
陈在林歪头垂眸,眼神打量了他片刻,突然一声轻笑,像是被逗笑了。
“我的意思是。”他倾身凑近,让声音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朵,“你会有危险。”
以这小子的体格和自己回家,对他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反而对其本身的威胁还是挺大的。
毕竟他是个gay。
此刻,他的推测从疯子到骗子,到现在,他怀疑这人是鸭子。
陈在林笑出了工作外吊儿郎当的痞样儿,眼中一瞬间盈满了不屑。
“万一我是坏人呢。”他在对方耳边压低声音轻佻道,“对你做坏事怎么办。”
坏事两字咬着重音,带着暗示,语调暧昧,如果真是这行儿的——
“坏人?陈在林怎么可能是坏人。”那小子紧皱着眉一脸肃然,反应真诚得不像作伪。
看来这人不是鸭子,不过反应还挺怪的,就像陈在林在骂他一样。
陈在林没理解,也没打算去理解。
“带我走。”对方继续坚持。
陈在林放弃了争辩,转身就把人甩下。
“陈在林!”
被叫名字的人充耳不闻,少年这声呼喊和着地铁关门的警报声、喧嚣的说话声、杂乱的脚步声,一起被他当作无关紧要的背景音,遗落在身后。
陈在林想,他爱是疯子骗子还是鸭子,都和自己无关。
自己的事都管不过来,管那么多干什么。
只不过,他似乎低估了这小子的坚持,对方不仅穷追不舍,还试图和他搭话:
“你家在哪儿?”
“现在在哪儿工作?”
“你结婚了么?”
“什么时候到家?”
诸如此类,陈在林一视同仁地忽视掉。
从地铁A口出站,锦华路上高楼林立,各种高低不一的门店牌、广告牌在洋洋洒洒的初雪里渐次亮起。
雪粒飘进衣领,拔凉拔凉。布料校服的弊端在此刻显现出来了。
“好冷。”周普打了个喷嚏,“哎,给我件衣服,围巾也行。”
陈在林置之不理。
周普飞快地拽住他围巾的一角,谴责:“啧,你这人怎么这么冷漠。”
陈在林用力扯回围巾围好,干脆冷漠到底。
周普:“……”
……他不知道为什么十二年后的自己成了这副模样。
懒散,轻蔑,不屑。
看人和看一件物什没什么两样,甚至有些麻木、空洞。
就好像身体里装的不是他,站在周普面前的只是一个被蛀空的躯壳。至于是被什么蛀空了,他也不知道。
天色刚暗下去,人行道里已经堆积了一层薄雪,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踩在泥泞的锦华路上。
空气寒冷肃杀。灰蒙蒙,潮漉漉,光怪陆离。
两相无言地走了一段时间。
走在前方的人突然说:“到了。”
周普还在出神,以为是到家了,没反应过来便被抓着手腕挟持着往前走。他挣扎了几下,却根本挣脱不开。
以后的自己力气竟然变得这么大?
一路闯进敞开的气派大楼,周普瞥见大楼的牌匾,赫然刻着:公安。
于是这才反应过来陈在林到底要做什么。
刚要开口,就听对方冲着接警处的警察说:“警察先生,这里有个走失儿童。”
身高约莫一米七多的年轻警察抬起眼皮,沉默地看了眼陈在林旁边身高一米八的“儿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