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普心道那就不是尴不尴尬的问题了,那是能不能跑掉的问题。
周普:“那……”
“跟我过来。”话音未落,他就被陈在林拽着带进了厕所隔间,落锁。
等了很久,等到终于可以确认安全,他们才从隔间出来。
厕所现在没人,陈在林摁着洗手液在镜子前洗手。
周普一边照做一边说:“他想干嘛,把我抓走吗?现在不是法制社会?还有这种事。”
陈在林就自动水流冲洗泡沫:“可能就是气不过想找人揍你一顿,毕竟他是公众人物,不是□□。”
周普:“那这回能报案了吧?监控看着呢,这么多人围追堵截我,绝对犯法。”
陈在林扯了下嘴角,平淡道:“这不和昨天一样?原因说不清,到时候他们打死不认还是没办法,而且也是未遂。”
“未遂就没错了?难道我遭了难了才能制裁他。”周普心里不平,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要不我假装……?”
陈在林能猜到他想说什么,截住话头:“别胡说八道,昨天好不容易逃出来,再去危险的地方,把自己搭进去?”
周普使劲地揉搓着手心,泄气:“所以我还有什么办法?”
酒吧厕所昏暗惨白的灯光,映出镜面里默然的面孔。
陈在林看向镜面,良久,开口:“扳倒一座靠山的办法,就是去找另一座靠山。”
以他的观点,对付特权只能用特权。
周普就着这思路,默然两秒:“但靠山凭什么相信我?”
毕竟他空口无凭又一无所有。
花钱吗?他没钱。
用谢慈提的那种方式?
可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如果傍上别人对付谢慈,和傍上谢慈获得名利场的入场券,这两者,究竟有什么本质区别?
陈在林复又垂下眼,看着洗手池里打着旋的水流一言不发。
——所以这对他们来说是死局。
按照周普乐观主义的观点是,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当然,在特定的路上,确实适用。
但按陈在林悲观主义的观点,在关系社会中,资源持有者的机会大多留给血缘关系者和性缘关系者。
现实中是非对错没那么分明,其实很多人都会选择帮亲不帮理,而没有亲人的他自然处于劣势。
如果周普能被这条规则庇护,人生也就会像开挂一样爽。
可他偏偏不是这条规则下的受益人,大多数情况反而是那个牺牲者。
他本可以靠这条规则翻身,但他不愿接受,那么作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就只能被这条规则碾压。
陈在林早就切身领会过,也习惯了麻木不仁。
“以后别在这里驻唱了,谢慈盯上你,可能会找你麻烦。”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周普说,“现在回家。”
打断的声音近乎冷酷,妄图用一句话将其一笔勾销。
最无奈也最有用的办法是像他一样,不去听,不去看,不去管,不妄想改变,接受、习惯、遗忘。
耿耿于怀只会像那个爆料的女人,几乎疯掉。
周普几乎是被陈在林护送着上了车。很快,这辆二手车驶上回家的道路,车厢内引擎运作嗡嗡。
坐在后车厢,周普和老板虞岚说明要辞去兼职,昨天申请调酒吧监控的事也是远程联系了她,虞岚便详细问了几句。
周普没多说,就说是有别的事情要做,腾不开时间。
虞岚便答应了。
三言两语结束了自己在这里驻唱的生涯,周普了无生机地歪在窗户框上,脑海里突然冒出刚才的疑问:谢慈怎么知道他的联系方式?怎么知道他在哪?警方应该不会给吧?
带着疑虑,他打开微信。何一轩的消息横在上面很久。
何一轩:[小普,我刚过来,你在哪。]
周普:[我回去了,吉他给你放在休息室了。]
周普:[我问你件事。]
何一轩马不停蹄地问:[你今天不驻唱了?你什么时候再过来。]
周普干脆利落道:[以后我不在夜色驻唱了。]
周普:[我想问你,谢慈问你要我的手机号了么?]
沉默良久。
何一轩:[那我们什么能再见面?]
周普思路被他带跑了,好歹萍水相逢一场,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什么时候他倒是没想好。
就这么思考的几秒,何一轩蹦出新消息:[你别这么就把我丢下。]
表情包:[猫猫哭哭。]
周普隐隐约约感觉这话说的怪。
Dreamer:[怎么就把你丢下了?这里对你又不是什么虎穴狼窟。]
何一轩:[可我喜欢你啊。]
周普一愣。
周普:[你开玩笑。]
何一轩:[真的,所以能不能。]
下半句还在输入中,周普手速飞快地拦截。
Dreamer:[抱歉。我只把你当朋友。]
Dreamer:[我只想知道,刚才谢慈怎么知道我在夜色?]
何一轩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是我告诉他的。]
猜测得到证实,周普火气一下就上来,直接甩了一条语音过去:“我昨天跟你说他不是好人,你还把我的行踪告诉他?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和他串通害我?”
听着后车厢的动静,陈在林眸光一闪,却未置一词。
何一轩还在劝诫:“小普,慈哥不是那样的人,你们之间可能有误会,他可能只是想和你聊聊。”
这人是太相信谢慈还是太不相信他了?
周普一时气极,说:[我们连朋友都不要做了。]
然后干脆拉黑。
拉黑完,周普胸膛起伏着平复一会儿情绪,又垂着头,盯着自己的微信头像好半晌,然后把头像也换了。
这才再次抬头看向前方,驾驶位露出一截男人的小臂。
临昭的大厦在眼角退去,中国结挂饰轻微晃动着,后视镜里的面容冷淡,旁听着他的对话,还一贯保持收拾残局的冷静。
何一轩喜欢他……为什么好多事情都被陈在林说中了?
周普双手搓了下面部,又垂落,崩溃里夹着深深的无力感。
陈在林第一时间找到他,第一时间查监控,第一时间报案,但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因为他不够努力不够聪明吗?明明已经做得够好了,可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所以有时候把一件事情的失败和无能为力,完全归咎于一个人不够努力,是不是太过潦草了?
与此同时,周普心里又涌上自责:陈在林已经帮他做得够好了,说到底还是怪自己,自己为什么那么蠢?当时自己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等一下……蠢?这不是陈再林之前对他的评价吗?这像一个闭环,周普在这瞬间,突然理解了陈在林的感受。
他茫然的内心此时竟有些动摇:如果坚持换不来他想要的结果,天道也不一定酬勤,那他还有必要坚持吗?
周普抓抓头发,烦躁无比,很多种观念在脑海里冲撞,他想不清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所以摇摆不定、迷茫又焦虑。
也在这一刻发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也会有无能为力的事。而自己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远远要比别人的指责更难过。
陈在林暗暗地从后视镜送去一眼。
此刻的周普蔫了吧唧的,像一株被风雨打击得垂了头的植物。
受打击了么?
也罢,多认识一下人心的险恶,也能多长点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