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哥哥房间一墙之隔。
-
李重啊。
如果你有资格把你的人生涂上颜色,前12年一定是浓重的黑色。它像一顶密不透风的乌云,一团僵硬干瘪的黑墨,沉寂,幽冷,刻板,失活。
哪怕接下来的13年以一种漫长但执着的姿态,冲破了黑色的垄断,沾染了些其他色彩,但黑色依然是你的人生底色,时不时吞掉你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开心、勇气、力量或者其他的随便什么东西。
但好歹有了变化,对吧。
-
刚迈入初中的你对此一无所知。
你依然独来独往,沉默不语,像一缕风,一道影,看似存在,却又摸不着触不到。
但你成绩非常好。好到让你这缕风,这道影,有了实体,具象化地出现在同学们的眼里和嘴巴里。
他们观察你,讨论你,羡慕你,然后非议你。
也没人愿意,或者敢和你说话。
除了,宋景福。
-
他像一条大狗,莫名其妙在认识你的第一天就对着你笑,龇牙咧嘴的,像眼瞎了般看不到你木然拒绝的脸。
他主动请缨和你做同桌,又高又壮的身体努力缩成一团,只为不碰到你。
你的头依着墙,也把自己缩成一团。有限的座位空间竟然还能宽余很多,割裂出楚河汉界的鸿沟。
可他太爱笑,还没张嘴说话,喷薄的笑意便穿破鸿沟落在你的身上。
你非常讨厌。
人怎么能这么爱笑?有什么值得好笑的?笑得这么没心没肺,是因为你看起来太好笑吗?
他也特别爱说话,一见到你就摇着尾巴停不下来。
“李重,你也是独生子女吗?我没有妹妹,你做我妹妹,好不好?”
“李重,你为什么学习这么好?你爸妈是不是管你管的很严?”
“李重,你好像不爱说话啊?我十个月都会喊妈妈爸爸了!嘻嘻,是不是唯一比你厉害的地方?”
“李重,你的衣服用什么洗的,怎么这么香?”
……
每一个问题都在你的雷区蹦跶。
你讨厌极了,恨不得用针线把他的嘴巴缝住,或者用那把燧石刀在他胸口扎个洞,让他永远闭嘴。
然而,燧石刀在你来市里上学前就被母亲收走,她说:“那个地方没人认识你,你以后能不能装得正常点?”
原来,母亲也知道你不正常啊?!
你转过脸,看着宋景福,“你把嘴闭上,我就跟你说话。”
宋景福睁大眼睛,惊喜的神色浓烈如蜜一样流淌下来,冲到你的脚边……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他伸出手,竖在唇边,欢快地摇着头。
你瞥了他一眼,毫不迟疑地转过头脸,嘴巴闭得更紧了。
大狗急坏了,呜咽呜咽的,想张嘴说话,又怕违反你的规定,硬生生憋了一天,憋得七窍堵了四处,憋得裤子差点被屁股磨破。
放学时,你用余光瞥见宋景福在你身后不远处鬼鬼祟祟……他时不时躲在树后、墙后、人后,一副怕你发现又期待你回头看他一眼的怪模样。
你皱着眉绕进一条荒芜安静的小巷子,夕坠的光被残砖破瓦吃掉一半,另一半落在墙角处的暗苔上。你突然停了脚,猛然转过身……果然抓住对面那张惊慌的脸。
宋景富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小小年纪便如此高高大大,把小巷衬得格外低矮,竟然让你想起年轻时候的老陀是不是就是这个模样?
你盯着他,好似在看他,又好似在看他身后的某处虚空。
你突然感觉到下面热流涌出,粘稠又陌生,来自小腹的疼感立马攀疼上来……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母亲天天忙着宠爱早都化成灰的哥哥,你天天忙着思念老陀,孤孑沉默,那些女孩之间的神秘话题,你从未参与,更对此毫无概念。
宋景富见你又是皱眉,又是捂肚,突然脸红起来,憋了一天的嘴巴,终于如愿喊出了两个字,“别动!”
满是陌生气息的外套劈头盖脸遮下来,你茫然抬起头,看着这张令人讨厌的脸。
“我去买,买那个,你在这别动。很快。等等!等……”宋景富边吼边后退,一不小心趔趄着,又迅速憨笑着站着,待你反应过来,他已经消失在巷子尽头。
你垂下头,把手伸进去,再伸出来,是一手的血。
-
你以为你要死了,你甚至庆幸自己终于要死了。这一天是如此平静地到来,出乎你的意料,却被你热烈地欢迎着。
然而,那只大狗热气腾腾冲巷口冲过来,往你怀里塞了一个装满东西的黑色塑料袋,又拽着你的手腕,带着你七拐八拐找到一个脏兮兮的公共厕所,他说:“去吧。”
去哪?干嘛?你很想问。
一个阿姨瞧见这一幕,噗嗤一声笑出来,对着宋景富说:“你这哥哥当的真好。”
她拉着你走进去,告诉你怎么换,怎么用,每个月它都会来,要记清日子,要提前准备。
你这时才明白,原来这就是书上说的“月信”,如同溺尿般,死不了人,却要每个月恶心女人一次。
阿姨瞧着你,叹了口气,“你妈妈该早点告诉你的。不过,还好你有个贴心的哥哥。”
-
于是,你更讨厌宋景富了。
他这条莽撞的大狗,不管不顾撞开你紧紧裹在身上的硬壳,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你是个不被爱的可怜虫。
从厕所走出来,你把衣服甩给他,冷声道:“别跟着我!”
宋景富皱着脸,一脸委屈。
刚转过身,你被一个巨大的拥抱裹住……宋景富惊慌失措把衣服裹你身上。
然后落荒而逃。
-
当晚,你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裤子上的血迹。
它们依偎你的身边,两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凑近水盆。
“真好。小可爱长大了。”
“一点也不好。小可爱死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