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剩下的几盏烛火也尽数熄灭。
冰冷的手隔着极尽的距离停在江润珠的脸边,腥臭的味道引人作呕,江润珠本能地往后躲开,而对方似乎没有恶意,短暂停留后便调离了方向。
相较于旁人的避之不及,赵晋姝激动多了,身体抖得不成样子,扶着椅子想站起来,可浑身的力气早已不知不觉流失,好不容易勉强起身,却因为站不住,又跌了回去。
黑暗中,妇人望着前方,知晓自己的儿子已成了一具腐烂的尸体,含泪的双眼依旧充满怜爱:“元良,元良?你,你回来了?”
尸体站在冰床前一动不动,肩膀耸拉着,哀怨的声音在屋内回荡:“爹,娘。”
江家一家团聚,个个泪眼滂沱,江润珠无暇看这份热闹,默不作声扯掉嘴里的红布,趁乱解开绑住双腿的绳子,悄悄往门后退。
柔软的鞋底行走无声,很快便小心翼翼地抵到门槛。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昏黄的光透过白灯笼,晃晃悠悠照出一方天地。
“咦?”
来人疑惑地将灯笼往上提,照亮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也刚巧照亮门槛边华丽红嫁衣的一角。
该死!
张家下人惊道:“大人!少夫人想跑!”
温情时刻被打断,张文良眼底残留薄泪,不影响他眼神瞬间恢复理智,素来发号施令的人语气里没有冷硬,疲惫道:“把人看好了。”
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断开,江润珠并不打算就范,趁其不备,双手紧扣用力击打在对方颧骨下的软肉上,听得一声痛呼,成功挣得片刻喘息。
她狼狈往旁逃开,肩头撞到一堵软墙,脚下登时不稳,整个人往前摔去。
“难不成真是天要亡我?”她愤愤想,然而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熟悉的香气将人安全地包裹,江润珠落入宽厚温暖的怀抱。
恍恍惚惚,好似重回到人间。
“李生?”江润珠哽咽,以及些许的不确定。
昏暗中,青年披散着长发,一身层层叠叠的红衣,稍稍抬袖便将她牢牢藏在怀中。
真是稀奇,那双更加成熟的眼睛盛满温柔和妩媚,分明和李二毛是同一只妖,可若不设防,只消片刻失神,便要陷入那多情的眼波中去。
“一个时辰不回来便算了,竟在外头找了个死鬼成亲。”
他啧啧称奇,语调温和不失刻薄:“世间负心女子之多,江小姐真是别出心裁。”
“……”
江润珠张了张口,想劝告他莫要口出恶言,然后角落里暗光一闪,心里突觉不妙,大声提醒:“小心!”
李生反应更快,几乎同时抱着她迅速旋身躲开。
房内狂风大作,红色的衣袍翻飞,撞上这一缕暗光,袍角被削掉,落地成了一撮赤色绒毛。
藏在阴影中的人飞身而出,素色白袍,身长玉立,对方双手成决,剑在空中盘踞一瞬当头刺下——
“铛”的一身,剑被一股力道弹开,猛地钉入柱中,剑身嗡鸣不止,可见加注在其中的力道之强劲。
原来是个道士。杀妖的道士。
江润珠面上残余惊慌,怔愣的目光落到李生身后,一丈高的五尾赤色火焰放肆盛开,有形而无实,上空房梁几乎立刻被蓝色幽火吞噬,照得整个堂内人人惊惧。
这是什么?脑子里灵光一闪,五尾灵狐吗?
可当初在长宁鬼市,那藤精亲口对她说,李生变成了一只普通的狐狸。
道士淡淡开口,拉回她的注意力:“你杀过人了。”
他两鬓斑白,却有一张年轻极了的脸,和一双不通事故的无情的眼睛。
李生语调森冷:“天底下这么多人,杀几个玩玩而已。”
话出口,江润珠便觉异常,他不是这样的妖怪。
可看向对面,便突然明白了李生的意图。
道士面上怒意横生,一声“妖孽”落下,裂隙自顶梁柱中心往外蔓延,长剑飞出再不留情,招招凌厉。
落地的灯笼点燃了门边提前备好的纸钱,江润珠被安置在安全的角落里。
她尝试过回头,差点一缕摄人的寒光刺瞎眼睛,只敢盯着墙上的影子变幻,因为太过认真,以至于外界所有声音都不进双耳。
直到一道长长的血迹在墙面溅开!
江润珠身体一僵,猛地站起身,因为情急,眩晕袭来,本能地抬手撑着墙,墙上血迹缓缓流下,染红了指尖的皮肤。。
好在这股眩晕很快过去,江润珠听到浓重的喘息声,她近乎恐惧地转身,看见正在对峙的两人。
道士束发的木簪不见,花白的头发沾着不少血,素白道袍破破烂烂挂在肩头。
李生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去,长长的血口从肩头斜过整片胸膛,脚下略有不稳,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江润珠双眼圆睁,想也不想便冲了过去,正好迎上森冷的剑尖,寒意刺透衣衫,心口猛然一缩。
李生一把将她捞回怀中,怒道:“不要命了?”
此举莽撞,可竟然真的有用。
江润珠转头,道士已收回剑,有些冷漠地审视她两眼,再看向李生: “天生灵狐,手上沾了人血便再不能得修得圆满,为了一个寿数至多百年的凡人女子,值得吗?”
什么意思?她不傻,当即听得愣住。
狐狸生得好高大,这样贴身抱着,需得仰头才能看见青年的脸,那双眼睛还残余猩红,妖色浓浓。
他不打算解释,江润珠便向道士追问:“道长此话何意?”
道士平静道:“天生灵狐若潜心修炼,不过百年得道者亦有,可一旦造杀业,便是自毁前程,与妖孽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