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邓礼任知县以来,印象中李平都是个好脾气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有些懦弱,与人说话素来都是细声细气的,完全不曾想过他也会有大发雷霆的这幅模样。
不过李平这一骂,霎时让邓礼霎时清醒了过来。
李平方才说了什么?税使竟敢沿路打劫到知府和巡按头上了?!
这真是不得了了。
邓知县的背后瞬间就被吓出一层冷汗。
平时他忌惮税使背后站着的赵除佞,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强取些富商的过路费,自己也能稍微分得些。
可现如今这群人愈发嚣张,连官老爷都不放在眼里了。
况且这卢巡按本就是来地方纠察错弊的,结果人方至吴县,就先被税使打劫了。
凭这点,她就可以写道折子上达朝廷,让内阁罢了他的官!
此时,邓知县早已对这群不长眼的税使恼恨至极。
劫谁不好,偏生劫到这俩崇正党人身上!
这要是被京中的阁老知道,这可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他只能当机立断,将矛头对准堂下的税使:
“你们税使是怎么做事的?竟敢冒犯知府和巡按,该当何罪?!”
“什么?又不是小人今日去拦的李知府与卢巡按,邓知县怎能就这么轻易治罪于我?!”
底下的那名税使先是一愣,随即怒不可揭,竟是反问起邓知县:
“小人来此,本是要来抓这从矿场逃窜出来的矿工,若不是该织工与商人有意包庇,小的早就回去复命了!邓知县,您这话可是和适才李知府未到前说的大不一样啊。我们税使又不归你们吴县管,小的似乎也没必要听您的安排吧?”
“再者小人听闻,负责督收矿税的沈指挥不日将到达苏州。若是误了差事,那可如何是好?”
“哦?本府倒是听闻,因巡盐御史何裘在两淮推行新政,督促盐课有功,盐引壅积得以舒缓,巡盐的银子每日如水一般源源不断,从扬州送往京城的运钱船更是络绎不绝。圣上龙颜大悦,特准许各地可酌情减少矿税,不知你可有听过?”
只听李知府冷笑一声,凌厉的目光直射税使而去。
不待邓知县出声,李平率先出言怒斥道:
“是,你是不归吴县管,可吴县及苏州府的百姓是归我们管!沿路打劫都打到本府头上来了,何谈当地百姓?!”
在众目睽睽下,他径直走向了主位,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邓知县原来的位置,右手握起惊堂木,直指那胆敢以下犯上的税使:
“在此公堂之上,你可敢亲口承认,其他税使拦路设卡、强抢过路费之事,你是一点也不知情?本府与卢巡按都曾亲眼目睹并经历过,既然你说邓知县管不到你,那本府和卢巡按总该管得了你吧?”
惊堂木重重落下,端的是一派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凛然。
“兹事体大,此案就由本府来接手了。邓知县,你没有意见吧?”
李平刻意瞥了一眼邓知县。
“当然,当然不会!大人请上座!下官在一侧旁听便是。”
李知府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一介小小的知县哪敢不答应。
虽说是个询问的语气,但邓礼也不会真蠢到会认为这是李知府在跟他打商量。
邓知县讪讪一笑,命人再抬一把椅子,正准备坐到李平身旁后,旁边却又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另一人的声音:
“邓知县,请问一下,本官有座吗?”
“有有有,这便是下官为您准备的,您坐您坐。”
一听这声音,邓礼的头皮就忍不住开始发麻。
他丝毫不敢加以怠慢,又吩咐衙役再搬一把,坐在了卢点雪的旁边。
一切变故,皆从这位卢巡按进来开始。
从步入公堂到现在以来,除了几句虚假的客套以外,她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反倒是素来以温和著称的李知府一反常态,一直暴怒地喋喋不休。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卢巡按一声不吭的,要么在审时度势,要么在就是在谋划着什么。
其心思之深沉,不可琢磨。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知府和巡按都有心想查,他交由二位便是。
何况知府大人适才更是直言少缴矿税之事,他邓礼虽然并未收到过任何消息,但这位李知府可是季尚书的门生,季尚书又是首辅的门生。
李平敢这么说,定是得了内阁的消息。
如此审时度势一番,邓礼也识趣地决定不再加以阻拦。
横竖现在已是李知府主审,他就是个旁听的,若司礼监真要问起罪,也追究不到他身上。
眼下,和这二位统一阵营,同仇敌忾才是上策。
“好,此提告正式交由李知府来审理。林凡安,你就再跟李知府和卢巡按复述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