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没等到卢点雪的回话,却听到了一声冷哼,随即便是李知府怒气冲冲的声音:
“呵,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先前对那税使可谓是千依百顺,甚至纵容他把不相干之人也抓捕走,怎么现在就开始怂恿卢巡按跟税司织造作对了?”
“说来邓知县历任吴县知县已两年之久,对此地可谓是知根知底,自己却不愿领衔上奏奏明情况,反倒要让初来乍到的卢巡按来上奏,究竟是何居心?!”
“说白了不就是怕皇上怪罪到你身上,所以才让卢巡按做这个出头鸟吗!”
“可是,可是,朝中阁老们和季尚书的意思,您也知道——”
邓礼的小心思被戳破,一时尴尬且不安。
他哆哆嗦嗦的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李平从榻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噌”地一下站到邓礼面前,指着他大骂道,
“你还敢拿老师来压我?他都没跟我这么交待过,岂容你在此置喙?滚,赶紧给本府滚出去!”
李平一声怒吼,吓得邓礼连道数声“失敬”,灰溜溜地跑走了。
“哎,何必如此动怒呢李知府。人都走了,您也不必再装了,别真气坏身子。”
卢点雪长叹一声,扶着李平慢慢坐下。
“害,人可算是走了,堂上那几刻,我腿都快吓软了!”
李平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复又如烂泥一般瘫倒在了榻上。
躺下的刹那,他忽而思及到旁边还有卢点雪在场,他这副模样着实太过失礼,便速速直起身子,坐端正些。
“哈,确实是这样,本官也看出来了,不然知府大人为何要那般急急地坐在邓知县的位置上呢?”
卢点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卸下了那副面无表情的假面。
然而她这一笑,却让李平更不好意思起来。
“卢巡按,我是不是太过虚张声势了些,演得很假啊。哎,真的是有负于你之前的指导……”
“没有没有,你做得已经很好了,颇有几分小阁老的气势,没看到场内所有人都被你震住了吗!”
面对蔫了的李知府,卢点雪很有善意地连连安慰着他。
这一招果然很见效,李平也不沮丧了,一双眼亮晶晶地望向卢点雪,
“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卢点雪一脸正色,“本巡按还能骗你不成?我就说这么做很有用吧!你看,现在还有谁敢再欺负你?”
“可是卢巡按,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为何方才你不出面,反倒是让我一直疾言厉色地训斥他们?若是你给邓礼也来个下马威,谅他也不敢不把你放在眼中了。”
李平不解地看着卢点雪,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困惑。
“因为你是苏州知府,不出意外会一直留在这里的。而我只是个巡按御史,终归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若是此事一直由我出头,日后我走了,去别处巡按四方,你该怎么办?还是这般任由旁人糊弄搪塞?”
“所以说万事需得靠李知府您自身。善良是件好事儿,可是太过善良就成了懦弱。若无威信,日后您也难以在苏州府立足,岂不是白费了季尚书的一番苦心?”
“李知府,前方的路还很长,不用急于这一时的,慢慢来就好。”
卢点雪这一番话说完后,李平久久没有应答。
随着时间的流逝,纵然镇定如卢点雪,心中也忍不住有点小慌。
她将方才说过的话反反复复琢磨了很久,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说得不太对,以至于惹得眼前这位脆弱的李知府伤心不已。
良久,李平终于开口,却是眼泪汪汪的:
“卢巡按,你人真好!你这么说话,好像我娘跟我说话的语气啊。”
对于前两句,卢点雪还是很乐于去接受的。
至于这最后一句,呃,还是装作没听到吧。
尽量去忽略李平比她年长许多的事实,卢点雪微微一笑,
“其实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李知府,不知您可否为我解惑?”
“卢巡按请讲。”
“在公堂之上,您为何要主动拦在林凡安身前?是一早就看出来那税使心怀不轨?”
“没错!本府盯着他很久了!”
说道此处,李平还有些自豪,“本府颇具慧眼,就知道那税使定会有小动作。果不其然,林凡安甫一戳穿他,他就恼羞成怒,竟敢在你我眼皮子底下打人!哼,也不知道平时在民间是如何嚣张!”
“如此说来,大人是可以制止他的,为何偏偏要自己凑过去呢?”
“事出紧急,本府也忘了。再说林老板瞧着柔柔弱弱的,一身细皮嫩肉,连躲都不知道躲,本府便下意识地跑过去了。”
“若是真要我说出个理由,大抵就是见父知孝,见兄知悌,见孺子入井,自然之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1】
“原来如此,时至今日,我总算明白慧能法师那句的真正意思了。”
出乎意料的是,卢点雪倏地冒出了这一句,茅塞顿开。
这一刻,仿佛将明镜台上沾染了的尘埃一一拂去,显露出原本的模样。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此便为仁者心动!”【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