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我的女子身份让我更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切罢了。”
“故而自打从诏狱出来后,我的理想就与初进京城的时候大相径庭了。”
“我下定决心,要与满朝文武,尤其是看不上我的那些男人们去争一争,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我是泰州学派的学子,自始自终我都不会忘却我们学派的要义,百姓日用即为道,穿衣吃饭是人伦物理,我要用我从男人手中篡来的权去造福天下万民。”
“所以舒和兄,还请您勿要用先前那样的目光看着我。如今我能以这样一个姿态,平等地进行交谈,已经是我费尽千般心思所争取来的。”
“你眼中的怜悯与同情,不应该施舍于我,那是在否定我过去所做出的种种努力。”
“原来如此,我懂了。”
李平静静地听完了卢点雪的肺腑之言,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感叹。
“方才是我失礼了,我在此向你诚挚道歉。至于昨日之事,我确实全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也是真的很感激你,让我头一次领会到大权在握的信心,这是我从未敢想的。”
“我很赞同澄怀你的想法,我也乐意同你一道去为百姓谋福祉,为天下开太平。”
“管鲍之交,不外乎如是也!”
二人对视,会心一笑。
卢点雪和李平在街市上转悠了许久,却惊诧地发现,以丝织而著称的苏州市集上,竟没有几家卖布的。
街上甚至连小贩都没几个。
卢点雪不免想起了先前云梵告诉过她的吴县情况,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她这刚想起这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她身后传来。
“哟,这不是卢巡按和李知府吗?相逢即是缘,不如来我家铺子喝盏茶?正好草民还想为昨日之事而感谢二位,正愁着备些什么谢礼呢。”
“不必了,帮你是本府职责,喝茶可以,东西就不用送了。”
李平正气凛然地拒绝了林凡安的搭讪,一派不容商议的样子。
“一点心意而已,还望李知府不要推辞。”
林凡安欠了欠身子,谦逊道。
“不行!本官坚决不收贿赂!”
只听李平大喊了一声,随后迅即地往后撤出去老远。
他背对着林凡安,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猛地转过头,气呼呼道,
“我刚刚想起一件事儿,你是不是京城里那家林家茶楼的老板?琼林宴后一纸讼状将她告到朝中去的?”
“不是草民,是当时手下人太过心急,贸然行事而已。”
林凡安将锅甩得飞快,说谎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想必是下属当初不知道卢巡按是女儿身,也不知她在殿试上一举夺魁,忽然就这么平白无故地下了诏狱。他们也是怕卢巡按一去不复回了,这才想出这么一个昏招儿。”
“为了弥补过错,他们已在卢巡按出狱时就登门道歉过了,还额外补偿了不少银子。”
“嗯?真是这样吗?”
李平狐疑地望向卢点雪,将信将疑。
他毕竟当时不在场,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从老师和小阁老的信中略微了解一些,是以只能求证于当事人。
“是的,没错,这一切只是个乌龙。林老板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卢点雪面不改色地接下了林凡安的话头,这一确凿的态度让李平深信不疑。
以防万一,她与林凡安的关系还是不说为妙,省得多生祸端。
正好思及到街市上的情况,她便与林凡安攀谈起来。
一切果然皆如他在信中所言,偌大一条街市上之所以如此清冷空旷,正是因为织造太监孙隆要求商贩和机户只有在按照要求如数上缴税款后,才允许他们在街市上摆摊。
“昨晚不是才敲打过税使,总不至于今日还这么胆大妄为吧?”
李平听着听着,没一会儿眉头就紧紧扭成一团。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林凡安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
他话音刚落,远处忽地跑来一人,直奔着林凡安而来。
看其模样,像是一个管事,神色慌乱,口中还一直喊着“老爷”。
直至他瞧见林凡安,这才如是负重,三两步飞奔到他的身边,气喘吁吁道:
“老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急?你且先歇歇,稍后再讲。”
似是丝毫未被这管家的神情所影响,林凡安仍旧面色如常,何言细语地让他先休息片刻。
“嗬……老爷,这事耽误不得!”
管家却丝毫不领自家老板的情。他剧烈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讲道,
“葛成不见了,机房内其余的织工也都不见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人都上哪去了!”
卢点雪率先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急急出口问道。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她脑海中闪过。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这念头竟成了真。
“有人说,有人说看到他们手持着棍棒,从玄妙观出来,气势汹汹地朝着葑门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