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动还是不动?”
见邓礼半天没个反应,卢点雪显然是没了耐心,手一松,让邓礼摔了底朝天。
“邓知县要是真的愿意成为一具尸体,那我也乐得成全你。事后我会向圣上奏明情况,就说邓知县为救治下子民心切,身先士卒,不幸牺牲在了与矿监税使斗争的过程中,介时皇上定会给您赐个美谥!”
“毕竟,本朝地方官还从未有发生过民变而能留任者。”
这一摔,这最后一句话,算是彻底把邓礼给吓清醒了。
天杀的,他怎么忘了还有这一条规矩!
他心中不知暗骂了多少句卢点雪说话忒难听,话里话外都在咒他死,面上却不得不毕恭毕敬地堆着笑:
“呼,多谢卢巡按妙手回春,我醒了,人很好!”
“卢巡按有什么话尽管吩咐,我马上命人去办!”
“你,先让衙门里所有的衙役都赶去葑门,尽量将起义的队伍给拦住。若是拦不住,或者队伍已经到了葑门,就把那一块全围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
“一切皆以保护百姓的安全为重,不得随意动手!不然我唯你是问!”
“是,都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啊!没听到卢巡按的话吗!”
邓礼身后的衙役似乎都像是看呆了的模样,一动不动的。
直至邓礼对他们大喊大叫了几声,这些人方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作鸟兽状散去。
但此时卢点雪完全顾不上这些。
她紧锁着眉头,大脑正急速地运转着。
“其后,邓知县你如实告诉我,连带着为我准备的应酬费,县里的羡余银统共还有多少?”
“什,什么耗羡?不知卢巡按所言何意?”
乍一听到这个词,邓礼有点发懵,不明白卢点雪为何会对此如此熟悉,下意识就想装傻。
然而他心中发虚的模样,终究还是没能逃得过卢点雪的法眼。
“就是各地在征收赋役时,那些多收的部分。我知道各县为避免不足数,会有意放款征收尺度,以抵偿运输损耗的费用。赋税收多了,肯定有一部分结余,且就留在县支用,称‘羡余银’。我没说错吧,邓知县?”
“是,您说得全对,县里确实,嗯……还剩有不少。”
卢点雪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邓礼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承认。
这位卢巡按心如明镜,看来是怎么也瞒不过了。
邓礼可谓是丢盔弃甲,再无可抵抗之力。
“说个具体数额。”
“这个嘛,大人您方才也看到了,这不是还没来得及算别的账……”
“身前名,身后事,你选一个。”
卢点雪懒得理会他这些小招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邓礼一噎,自觉地将下半截话吞进肚子里。
“大概,几千两吧……”
邓礼的声音愈发得小了起来。
“今日事态紧急,我且不跟你计较这些。你即刻想一套安抚百姓的说辞,答应他们若是同意放下手中武器,不再参与民变者,签字画押后可获钱财若干,这钱就从羡余银里出。具体多少,你看着给就是。”
“然后你再带上几名书吏,让他们带上纸笔和印泥,同你速速赶至葑门,要快!”
“好,那卢大人您呢?”
“你们先去,我要回察院拿件东西,稍后就至。”
衙役已将马匹牵到二人面前,卢点雪随意挑了匹,便翻身上马,蓄势待发。
忽然间,她似乎又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邓礼。
“邓知县,有些事我还是想同你说一说。”
“你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那么想必你也知道,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在此等重要时刻,同舟共济、共渡难关才是明智的选择。希望你懂得这个道理,不要将对我的意见与不满带入其中,免得什么事还没开始去做,自个儿内部就早已是水火不容之势。此等结果,恐怕也不是圣上与京中各位阁老们所乐意见到的。”
“日后我们共事的时间还很长,还望邓知县好好思虑一番。”
“之前是我头脑发昏、思虑不周,先行给卢巡按赔个不是,还望卢巡按勿要见怪。当是时,平息民变才是头等大事,一切全凭卢巡按吩咐!”
邓礼好歹也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自然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既然这位卢巡按软硬皆施,还给了他台阶下,他顺着下来就是,干嘛老给自己讨没趣儿。
斗又斗不过,还是算了,老实点吧。
“我从未对卢巡按有过任何不满,而是震惊于从未见过卢巡按这般的女子。”
“您与别的女子全然不同,似乎有着超乎她们的勇气与智慧,雷厉风行、无所畏惧,这也是令我感到万分惊异的一点。”
“是吗?邓知县说笑了,我就是一普通女子,只是与你认知里的女子形象有所出入罢了。”
“看来邓知县还是需好好开阔一下眼界才是,省得动不动大惊小怪,有失身份。”
“时辰不早了,本官还要写信告知诸位阁老,告辞!”
卢点雪轻笑一声,扬起马鞭,在肆意纷飞的沙尘中,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