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恕如何不明白,伸手理了理平整的袍袖,慢条斯理道:“云从龙,风从虎。下官以为,是社稷之幸。”
他没有讲话说满,可不动声色将这对父女夸赞一番,似乎也表明了几分态度。
成肃哈哈一笑,并不刨根问底,若无其事地揭过这一节,向王恕打听朝廷近闻。
两人正交谈,外头通传的军士进来道:“第下,桓参军求见。”
成之染挑眉,天使在堂中,桓不疑不会不知道,他此时求见,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成肃以目光询问王恕,王恕并没有不满,但也毫无要回避的自觉。
“宣。”
桓不疑闻声而入,向堂首二人行了礼,道:“启禀第下,独孤灼手下兵部尚书高琰兄弟前来归顺。”
勃海高氏,三齐望族。
成肃笑了笑,对王恕道:“数月来围城,隔三岔五便有人出逃,有的是为了通风报信,还是的索性溜之大吉。前来归顺的,高氏还是头一家。”
王恕不动声色道:“三齐之间,羊毕封高而已。勃海高琰自愿来降,正是天子教化所致,将军威仪所感。”
成肃摆摆手:“让他们进来。”
不多时,有军士领着十多人登堂,个个灰头土脸,稍显得狼狈。
他们齐齐跪下来行礼,自报家门,都是独孤灼朝廷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成之染暗自思忖,大军将内城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齐军在城头也严防死守,想出城并非易事。看他们模样,必然是吃了不少苦头。
成肃让他们入座,为首的高琰千恩万谢,旋即站起身,口若悬河地痛斥独孤氏之残暴,他们身为汉人,如何在胡虏淫威下委曲求全,如何日夜翘首以待王师。堂堂尚书,年纪与成肃差不多,一番陈词之后竟涕泗横流。
王恕只淡淡打量他们,半晌垂眸,掩去眸中复杂神色。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勃海高氏的门楣举世皆知,并不比他琅邪王氏差到哪里去。若今日不是王师北伐,而是胡虏铁骑踏破江南,王氏是否也会如高氏一般落魄至此?
而这些宛转心思,出身寒庶的成肃一干人等,恐怕永远也不会理解。
一时间,他竟对堂下众人多了几分怜悯。
成肃对降将向来是宽大为怀,见对方费尽心思来投降,自不会再加苛责。又问问王恕,似乎也没什么意见,于是他拊掌发令,将高琰兄弟收在帐下参赞军事,其余人等好生安置在大城。
正是三伏天,高琰出了一身冷汗,后背都湿透了,此时才松了一口气。
成肃客客气气地招待他们一番,话锋一转,便开始打听内城的情形。
独孤灼不听独孤珪之计,打定主意要婴城固守,还派尚书令泰山羊粲到关中请救兵。不过关中毕竟路途遥远,羊粲至今还音讯全无。朝廷中人心浮动,若廷议时没看到熟悉的面孔,那便是人已经逃了。
成肃知道他这话不假。数月来军中抓到不少逃出重围的官宦人家,他们本就是郡中豪强大族,从来都不缺良田美池金珠僮仆,回到乡里做个富家翁,总胜过在小朝廷中提心吊胆朝不保夕。
成之染虽盼着独孤氏不战而降,但当真面对来降的贰臣人物时,却又对他们保全门户的私心止不住别扭。她毕竟年轻,表面上的涵养比不得成肃,听着听着便眉头微皱,生出嫌恶来。
高琰早看到这年轻人站在成肃身旁,举止神态丝毫不拘谨,似乎颇有些身份。见对方神色微冷,他不由得暗中斟酌着,生怕哪句话说错。
在他们说话间隙,成之染冷不丁开口道:“高尚书执掌兵部,想必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胸中自有百万兵。”
成肃虽有些意外,却并未打断她。王恕更不会对此置喙。高琰见这般情形,心中更惊疑不定,面上仍笑道:“将军谬赞,下官不过适逢其会,适逢其会。”
“高尚书自谦过甚,”成之染也笑了笑,“在下久仰大名,今日相见自是难得。高尚书久在城中,相必对城池攻守之策颇有见解,可否指点一二?”
高琰暗自松了一口气,道:“诸位将军在上,下官岂敢班门弄斧?”
成肃竟沉沉一笑:“高尚书客气,但说无妨。”
既是成肃发了话,高琰再没有推辞的道理,正色道:“广固城倚仗山水之势,向来易守难攻。如今围高三丈穿堑三层,又塞五龙水口倒逼河水,内城唯有困守而已。然而若单凭围城之计,此战恐怕要旷日持久,迟则生变,后患无穷。”
“哦?”成之染挑了挑眉,“不知高尚书有何妙策?”
“不敢称妙策,只是需得有攻城的法子,”见对方目光探究地打量他,高琰不由得笑道,“下官知道一个人,平日里对攻城器具颇有研究。”
“谁?”
“都官尚书,勃海封懿,”高琰道,“其人有巧思,又常年浸淫此道。下官往日曾见他手稿,着实是巧夺天工。若让他监造攻城器械,广固城指日可破。”
成之染半信半疑:“那此人现在何处?”
高琰道:“他两个月前去关中请救兵,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成肃摩挲着帐中几案,沉吟道:“能得高尚书青眼,想必此人颇有些真才实学。”
他吩咐桓不疑道:“立刻发令郡县严加搜查,如有活捉封懿者,赏黄金百两。”
高琰供出了封懿,眼见得那年轻人脸色舒缓了许多。待一番酬答后退下,他悄声向桓不疑打听那郎君的底细。
桓不疑并不隐瞒,道:“哪里是郎君?那可是成大将军的女郎。”
高琰讶异道:“女子亦可随军吗?”
桓不疑笑道:“成大将军的女郎,那能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