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寄罗喝道:“你明知他是罪魁祸首,为何不乘势将人拿下?如今人又逃掉了,岂不是后患无穷?”
那太守见她言语凶横,一时间脸色发白,惶恐道:“罪臣万万不敢啊!”
宗寄罗满腔怨气,仍是不依不挠的模样。见太守招架不住,成之染拉了拉她,对那太守道:“也罢,城中可还有乔氏余孽?”
太守一愣神,眸光闪了闪,尚不及开口,一旁佐吏出声道:“有的,有的!”
那人还想说下去,见太守面色不虞,一时间便有些迟疑。宗寄罗追问:“是哪个?你倒是说啊!”
被她这一问,那佐吏反而不敢搭言,宗寄罗一怒之下拔刀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
“罪臣不敢!”那太守跪倒在地,手指着堂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成之染循迹而去,只见堂屋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唯独正中摆放着一顶巨大的寿棺,形制虽简陋,看得出却是上好的木料。
她走到近前,正要命兵士开棺,徐崇朝不动声色地拦住她,问那太守道:“棺内是何人?”
太守与一众官吏,只叩首不语。
成之染心思一转,从棺前供案上抽出三支香,煞有介事地拜了拜,抬手向兵士致意。
数名兵士缓缓将棺盖推开,溽暑未消,一股恶臭顿时扑鼻而来。成之染屏息上前,朝棺内看了一眼。
棺中人一身戎装,直挺挺躺在那里,他面色发青,眉眼间并不安宁,嘴角牵动着难言的痛苦,仿佛陷入深沉的梦魇。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颈间黑紫色的勒痕。
成之染看向宗氏兄妹,二人都微微摇头,并不认得这是什么人。
成之染心中有了猜测,转身问堂前跪倒的众人:“他怎会死在这里?”
太守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她便指向先前插话的佐吏:“你来说。”
佐吏道:“乔鲁山从铜鱼城赶来,二人在城中相遇。乔鲁山出言无状,当众拿佩剑砸他,他……许是受不了这等羞辱,愤而自裁。”
成之染问道:“是自缢?”
那佐吏点头。
宗寄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他到底是谁?”
成之染叹息:“十三娘,你希望他会是谁?”
宗寄罗倏忽睁大了眼睛。
“乔赤围?”宗凛难以置信道,“他就是乔赤围?”
他复又将死者仔细端详一番,仍不敢相信,面前这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竟是让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成之染不答,只吩咐手下将寿棺抬走,即日随大军押往锦官城。广汉城一干伪蜀官守,她也信不过,命人收押了,又分些人马在此屯守。
宗寄罗半晌才回过神来,听闻成之染要率军返回,忍不住问道:“难道不去追讨乔鲁山了吗?”
“乔鲁山只剩下数十人马,丧家之犬,在蜀中掀不起什么风浪,当务之急,是将乔赤围斩首于锦官城,以昭告天下安抚民心,”成之染算了算时日,道,“中水那一路人马,是时候来会合了。”
只是不知为何,中路人马攻克夜钟城之后,一直再没有传来音信。她按下心中不安,夜中不寐的困倦又席卷而来,昏昏沉沉一阵抽痛的脑海中,若隐若现地闪过那具尸首的模样,一时间心绪难宁。
她站在庭院之中,看到徐崇朝一身精甲站在门边,幽深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这样的窥探不合礼法,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徐崇朝自然明白。
对上成之染的目光时,他侧首移开了视线。
“徐郎,你的伤好些了吗?”成之染开口,在周遭闹哄哄的叫喊声中,清晰而明丽地传到他耳中。
他的伤,还是在庆亭留下的。这一句关心来得突然,徐崇朝微微摇头,道:“不妨事。”
“又要下雨了。”成之染抬首,蒸腾的微风自鬓边拂过。她望着悄然变色的云天,头顶高大的槐枝投下碎影。
她的面容在光影间摇曳,如同潮水般盈荡的波光,让徐崇朝倏忽想起秦淮水畔柔软披拂的蒹葭。
这与她森然铁甲很不相称,正如她恬淡面容下血雨腥风的伤痛。天阴雨湿,她可也会痛?
徐崇朝终究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她,缓缓垂下了目光。